“官家,该起了。”

    次日,天尚未亮,大宦官王守规走入寝宫,轻声唤醒了官家。

    被唤醒的赵祯带着困意在榻上坐了起来,手托着额头迷糊地问道:“什么时候了?”

    “回官家,快五更了。”

    “五更?”赵祯迷惑地转头看向王守规,后者忙解释道:“官家,今日初十,有朝议。”

    “哦。”

    赵祯这才清醒了几分,虽然依旧疲倦,但还是撑着身体下了榻。

    跟随王守规而来的入内内侍省宦官们赶忙上前伺候,伺候官家穿戴衣袍饰物。

    期间,赵祯转头看了一眼赵旸睡的那张小榻,虽然看不真切,但他隐约能听到后者的鼾声。

    这世上竟有如此离奇之事……

    哪怕亲眼看到那小子活生生地躺在那张小榻上呼呼大睡,赵祯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注意到赵祯的目光,王守规小心翼翼地问道:“官家,要唤醒小郎君么?”

    赵祯不置可否地笑了下,等到穿戴完毕后,亲自走到榻旁,俯视着裹着被子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的赵旸,伸手轻轻拍拍后者的脑袋道:“小子,你昨晚不是说想旁观朝议么?”

    “唔唔……”

    榻上的赵旸迷糊地应了两声,就再没了回应。

    赵祯又尝试了两回,见后者实在没什么回应,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吩咐左右道:“任由他吧,他若醒了,就着人准备早膳。”

    一干宦官躬身领命,目光偷偷又瞥了榻上的赵旸几眼,心中惊疑不定。

    且不说赵旸仍在福宁殿呼呼大睡,且说赵祯洗漱之后,便前往大庆殿参加朝会。

    大宋五日一朝,称为“常朝”,顾名思义即按照常例举行的朝会,朝见的臣子为身在汴京的五品以上官员,时间大概在五更三点,此时天色尚未亮,可以说对于君臣而言也是十分辛苦。

    今日朝议的重点,主要是汇报河北水灾的赈灾进展以及后续灾情,此前赵祯已下旨筹集一批钱粮用于赈灾,这批赈灾钱粮已在运往河北的途中,昨日他与陈执中、宋庠等人商议的是第二批赈灾物资,毕竟这次灾情不小,几十万人流离失所,若不出意料的话,后续还得筹集几批钱粮,还有防疫救人的各种药物。

    等这事汇报完,便是各位谏官发挥的时候了,借发生于正月的日食以及河北水灾之事,大肆弹劾朝中官员,认为之所以发生日食、水灾,皆因朝中有奸臣所致。

    若在以往,赵祯多半会将信将疑,但此时他只听得昏昏欲睡。

    因为昨日赵旸就已经向他解释了日食的形成原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凶兆,而是一种正常有规律的天象。

    至于河北水灾,那也只是罕见但正常的天灾,据那小子说,到了一千年后还有水灾咧,抓紧救灾就是了,没必要牵强附会认为是上天的警告。

    在弄明白这一点后,此刻赵祯看着那几名谏官借日食、水灾之事弹劾他人,无聊之余心中也难免有种莫名的优越感。

    这份优越感,他不打算与人分享,知晓那小子秘密的,有他一个就足够了。

    好不容易挨到散朝,赵祯带人回到福宁殿,准备用膳。

    相较实际上只是听听各方汇报的常朝,与几位宰执的“小朝”,那才是真正处理国家政事的地方。

    时间到了辰时前后,天色已蒙蒙亮,尚食局的人已将准备好的膳食送到了福宁殿,赵祯看着那些宦官与宫女们奉上膳食,转头问王守规道:“那小子还在睡么?”

    王守规忙叫人去探,不多时就有一名小宦官来报:“小郎君睡得正酣。”

    赵祯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吩咐道:“去给我把他叫醒,叫他前来用膳。”

    两名小宦官面面相觑,苦着脸去了。

    足足过了一刻时,才见赵旸打着哈欠从偏殿转了出来,身后跟着的那两名小宦官一脸的心有余悸。

    “见过官家。”

    看到坐在桌旁的赵祯,赵旸很恭敬地拱手行礼。

    赵祯轻笑了一声,相较昨日这小子私底下在他面前没大没小,这会儿这小子还是很给他面子的,姑且算是个懂礼数的小辈。

    “用膳吧。”他招了招手。

    从旁,尚食局的人忙将专门为赵旸所准备的早膳从餐盒中取了起来,摆在赵旸昨日坐过的那张小桌上。

    “多谢官家。”

    赵旸再次谢过,走到仿佛专门为他而设的席位坐下。

    相较昨日傍晚,今日的早膳显得清淡,一碗白粥,几个看上去像是腌制蔬菜的小碟,还有一小碟鸡肉、一小碟羊肉,两碟似乎揉着果脯的糕点,以及一碗羊汤。

    简约、精致,卖相不错。

    赵旸顿感胃口大开,但随即又问道:“官家,今日早朝怎么不叫我,我还想见识一下的。”

    听到这话,赵祯气得牙痒痒。

    也就是这会儿他手够不到,否则横竖得给这小子一下。

    “用膳吧。”他淡淡道。

    从旁,殿内一干宦官与宫女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吱声。

    他们早看出来了,这个来历蹊跷的小子正深受宠信呢,这待遇,哪怕相较之前的“皇养子”都不为过。

    这不,敢埋怨官家不说,官家居然还不动怒。

    这皇恩,没边了。

    用完早膳,赵祯便带着赵旸等人来到了垂拱殿的偏殿,也就是他平日处理政务以及召见重臣奏对的地方。

    “官家。”

    负责修起居注的曾公亮早已在殿外等候,看到赵祯便拱手施礼。

    期间,他偷偷瞥了一眼跟在赵祯身后的赵旸,见后者身穿锦袍、氅衣,心中暗惊,竟没敢多问。

    反倒是赵旸笑呵呵地和曾公亮打了声招呼:“又见面了,曾学士。”

    “呃,是、是,呵呵……”曾公亮干笑着回应,颇有些心惊肉跳。

    进殿后,赵祯在宦官的服侍下脱下了御寒的氅衣,坐在御桌后批阅起奏折来,而曾公亮也自觉地坐到专为修起居注一职所设的小桌后,摆好纸笔。

    期间,赵旸裹着氅衣在殿内转悠,打量殿内的诸多装饰与摆设。

    与其他朝代的奢侈有所不同,宋人倾向简约、轻奢,喜欢朴素、小巧、精致的物件,当然,这个朴素只是指色域,而并非价值,就好比这座殿内的那些小物件,哪一件不是价值不菲?

    仅欣赏了一阵,赵旸就觉得没劲了,晃悠悠转到了御桌旁,好奇地看着赵祯批阅奏章。

    殿内众人看得分明,但谁也没敢吱声,无论是大宦官王守规,还是修起居注的曾公亮。

    正在批阅奏折的赵祯很快就察觉到了,转头瞥了一眼赵旸,不过倒也没有责怪。

    没想到赵旸却得寸进尺般道:“官家,我能看看么?我还没看到过奏折呢……至少没在手上看过。”

    没在手上看过?

    赵祯心中惊讶,但碍于殿内有其他人在,也不好多问,在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曾公亮后,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抬手指着桌上提醒道:“小心点,别弄坏了。”

    这都能允许?

    王守规简直难以置信,正襟危坐仿佛在假寐的曾公亮也睁开了一丝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赵旸一边连声答应,一边拿起一份奏折看了起来。

    “看得懂么?”赵祯揶揄道。

    他已经看过那份奏折了,不过就是河东路丰州知州上报近一个月来的雨水以及河道情况而已,这小子看得直皱眉头,准是有几个字没认出来,看得费力。

    “有什么看不懂的?”赵旸不落面子地回道,随即又换了一份奏折。

    连翻了三份奏折,他就觉得有点没劲了,因为他发现这些奏折写的都不是什么太紧要的事,要么是向官家汇报雨水、收成,要么就是哪里出现了奇人奇事,大概这些奏折已经过筛选,真正紧要的奏折早就事先挑出来与诸宰执商议了,只剩这些不怎么紧要的奏折,由官家自行批复。

    总的来说这些奏折也是言之有物,比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的“垃圾奏折”要强。

    杭州织造:皇上您好吗?

    雍正:朕很好。

    杭州织造:皇上您好吗?

    雍正:朕很好。

    杭州织造:皇上您好吗?

    雍正:朕很好。

    ……

    杭州织造:这是天气和粮食价格报告,请皇上过目。

    雍正:朕很好。

    想到这些,赵旸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可乐么?

    赵祯看得一头雾水,正要问话,忽有一名小宦官匆匆走入,禀告道:“官家,陈相公他们到了。”

    “唔,请他们进来。”

    赵祯点点头,随即示意赵旸站到王守规右侧,叮嘱道:“诸相公与我奏对时,切记不可胡闹,也莫要乱插嘴。”

    “我懂我懂。”赵旸点头道:“我只在范仲淹那事开口。”

    “唔。”

    范仲淹?

    范相公?

    王守规心中微惊,而另一边的曾公亮更是惊地抬头看了一眼,想来二人此刻多半是猫爪挠心般难受,奈何赵祯与赵旸谁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不多时,陈执中、文彦博、宋庠、庞籍等人陆续来到殿内,还是昨日那几人。

    跟之前看到赵旸的曾公亮差不多,当陈执中等人看到站在王守规身侧的赵旸后,他们脸上也是一愣,不过深谙察言观色的他们,一见赵旸身上的氅衣,就仿佛猜到了什么,一个个若无其事地向赵祯施礼,就好似没有看到。

    赵祯也没有向众人介绍赵旸的意思,就河北赈灾一事与众人商议起来,着重点便是水灾后的防疫、灾民的安顿以及灾区的重建等事宜,相较遣送钱粮赈灾,这些更为重要。

    从旁的曾公亮一字一句地录下君臣几人的对话,时不时偷眼看看站在王守规身边那感觉百无聊赖的赵旸,犹豫良久,终是没敢多记什么。

    大概商议了小半个时辰左右,君臣几人便议出了一个大致的流程,只待几位宰辅回去后加以补充完善,再将具体对朝廷各机构的任务摊派交由官家过目便可以下旨。

    然而就在几位重臣准备告辞离去时,赵祯抬手阻止了他们,面无表情地说道:“……除此之外,朕还欲下一道旨,诏范相公返京。”

    正准备作揖告辞的众人听得发愣,有人惊讶,有人面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