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发生于东二条甜水巷与庙街交汇处,这一带属于汴京较为繁华的市街,夜市尤其热闹。

    当赵旸一行自御街绕过长庆楼往东时,便已远远看到远处的街道上内围了个水泄不通,人声鼎沸,想来便是车祸发生的位置。

    但究竟是什么个情况,赵旸也看不真切,因为他们此时仍在人流的外围,即便他垫着脚努力张望也看不真切。

    见此,王中正等人便护在赵旸的四周,用手扒拉前方围观人群,硬生生护着赵旸往人群里挤。

    被扒拉肩膀的看热闹者皱着眉头转过头来,张口就要骂,却猛然瞧见王中正等人的衣着打扮,赶紧把骂声又咽了回去。

    “抱歉、抱歉。”

    赵旸向这些人拱手之前,陪个笑脸,这些人难看的表情也就逐渐缓和。

    总之花了不少功夫,赵旸一行这才挤入了人群的中央,来到了围观的第一排。

    此时四周人声鼎沸,似乎人人都在指责着谁,赵旸抬头看去,一辆马车率先进入他的眼帘,然后是马车四周那围了一圈看似仆从打扮的家伙,大概六七人,正一脸怒意与周围的围观者对骂。

    第二眼看得更为真切,赵旸又看到那辆马车的前方瘫坐着一名妇人,她怀中抱着一个看似七八岁的孩童,衣服被一名仆从揪着,不远处的摊子一片狼藉,几名摊主正与那名那名仆从理论。

    仅观察了片刻,赵旸心中便有了大致的推断,但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他仍然询问了身边一名拄着拐杖的老者。

    “老丈,这前面是怎么回事啊?”

    那名老者大概转头打量起赵旸的身上的衣着,又看了看立于赵旸身边的王中正等人,显然也猜到这小子可能来头不小,遂将事情经过相告。

    跟赵旸猜差不多,是故的原因果然就是那辆马车在这闹市横冲直撞,期间可能为了避让那名妇人怀中的孩童,一头撞上了路边的摊铺。

    那几名摊主不干,围住马车要求赔偿,马车方也不干,推说若不是为了避让那名孩童,马车怎么会撞上摊铺,于是三拨人就吵了起来。

    这里所说的三拨人,并没有那名妇人,那对母子已经被吓傻了,任由马车方的仆从推搡、扒拉,这引起了围观人群的愤慨,代那对母子与马车方争吵起来。

    至于那几名摊主,似乎也隐隐有偏袒那对母子的意思,只是围着那些仆从索要赔偿。

    事情弄清楚了,赵旸心中也大致有了结论:过在马车方。

    别说那辆马车是为了避让那对母子撞上了路边的摊铺,像这种闹市,马车就应当减速缓行,或者干脆换一条路。

    当然,这种人哪怕在一千年后也不少。

    “对方来头不小?”赵旸摸着光洁的下巴询问身边王中正。

    王中正皱着眉头打量着远处的马车,还未曾开口,在赵旸身边的王明便开口道:“员外郎,听围观者言,似乎是张尧佐的马车。”

    “张尧佐?”赵旸对这个名字有点陌生。

    “此人乃是张美人的伯父,其仗张美人受官家宠爱,行事嚣张跋扈,据说朝中谏官多次上奏弹劾,奈何有张美人为其求情……”王明低声解释道。

    “皇亲国戚啊……”赵旸挠挠下巴,似笑非笑。

    此时,远处那名妇人发出一声尖叫,俯身死死抱住了怀中的孩童,原来是那几名张尧佐的仆从不愿再与那几名摊贩纠缠不休,要抓那名孩童去开封府问罪,吓得那位母亲抱住孩童,连声求饶。

    可那几名张尧佐的仆从却不依不饶,见拉扯不开就索性就抓这对母子去问罪,那妇人吓坏了,抱着孩童蜷缩在地,其中一名张尧佐的仆从见扒拉不起,竟伸脚去踹,看得四周的围观百姓怒火激增。

    赵旸也看得心中不爽,转头问王中正道:“我惹得起他不?”

    “呃……”

    王中正面露迟疑。

    他们这位小郎君是否惹得起那张尧佐,这事还真不好说。

    虽说对方是张美人的伯父,但他们这位小郎君,那可也是享“与皇养子一般待遇”的,双方若真要碰上,官家偏袒谁还真说不定。

    但就个人而言,王中正肯定是不希望被卷入此事的。

    有什么好处呢?

    奈何赵旸已做出了决定:“去教训一下这帮人,回头我请大家喝酒。”

    “……”

    一干御带器械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叫做陈利的御带器械低声劝道:“员外郎,这事跟咱们无关,何必牵扯其中?”

    赵旸知道这些人忌惮那张尧佐,听到这话也不生气,轻笑着说道:“怎么说无关呢?看到那几个家伙狗仗人势、恃强凌弱,我火气就上来了,火气上来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这算什么?

    一干御带器械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你们不上,那我上了?”

    给了众人一个眼神,赵旸走出人群,朝着那几名张尧佐的仆从而去。

    王中正等人一见,无可奈何也只好跟了上去。

    他们心中清楚地很,若因此事得罪那张尧佐甚至是张美人,有这位小郎君护着,未必会有什么责罚,但若是这位小郎君磕着碰着,依官家对这位小郎君的宠爱,他们指定没好果子吃。

    此时围观的人群也注意到了赵旸等人一行,声讨声稍稍降低了几分,仿佛都在期待这位衣着打扮不俗的小郎君能给那几个张尧佐的悍仆一点教训。

    而赵旸也没令他们失望,快步走到其中一个正俯身拉拽那对母子的张尧佐的仆从背后,抬腿一脚就踹在后者的屁股上。

    那名仆从措不及防,身子向前一扑摔了个狗啃泥。

    “好!”

    围观的人群响起一阵欢呼,纷纷叫好。

    其余几名张尧佐的仆从瞧见,立马围了上来,皱眉打量着赵旸一行,主要是打量着赵旸身边配有兵器的王中正一行。

    “你是何人,为何当街行凶?”其中一人质问道。

    “当街行凶?”赵旸冷哼一声,反问道:“是谁当街行凶?”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群纷纷声援赵旸,有的为他助威,有的指着对方叫骂。

    那人心中恼怒,再次问道:“我家郎君乃是端明殿学士、给事中、工部侍郎……你是何人?”

    赵旸也不示弱,冷哼道:“我乃天武左厢第五军第一指挥使、工部员外郎……”

    您都别提您那个破指挥使了……

    身旁的王中正一干人只感觉脸上焦灼、颜面无光。

    果然,对方只听完赵旸的武职,脸上的凝重就被不屑所取代,冷笑道:“几个贼配军焉敢……”

    话音未落,赵旸还没怎么着,王中正等人勃然大怒。

    陈利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咬牙切齿地怒声斥道:“你说谁是贼配军?!睁亮你的狗眼看看清楚!”

    不说那个被打得七荤八素的家伙,其余几名张尧佐的仆从仔细打量王中正几人的戎装,心中也懵了。

    叫出了自家郎君的名号,居然还被对方甩了一个大嘴巴,这几个军汉……什么来头?

    就在他们发懵时,马车的窗帘被撩起,一个声音传了出来:“王汉,怎么回事?”

    一名仆从赶忙快步走到车窗旁,愤声道:“郎君,来了几个禁军,不问缘由便出手伤人……”

    “禁军?”

    马车的窗帘被撩得更高,一双眼睛看向赵旸一行。

    此人便是赵祯所宠爱的张美人的伯父,张尧佐。

    鉴于王中正一行众星拱月般的站位,张尧佐第一眼便注意到了赵旸,但因为看着眼生皱了皱眉,可当他再次细看王中正一行时,他着实吓了一跳。

    他府上的仆人看不出对方的装束,频繁出入皇宫乃至多次到深宫拜访自己亲侄女的张尧佐又岂会看不出,那几人根本不是什么禁军,至少不是纯粹的禁军,而是御带器械!

    是官家身边最信任的护卫!

    坏事了!

    张尧佐心中咯噔一下,沉吟片刻吩咐道:“扶我下车。”

    “是,郎君。”

    稍会,张尧佐便在仆从的搀扶下步下马车,待正了正衣冠后,转头看向赵旸,心中暗暗猜测着对方的来历。

    他并不过分担心那几名御带器械。

    就算那几人是官家身边最信任的护卫又如何?护卫就是护卫!

    关键在于这群人护卫的对象——究竟是何人要官家身边最信任的护卫来保护?

    莫非是传闻中的皇养子?

    他缓步走向赵旸,借作势行礼之际看清了后者的面容,心下松了口气:不是那位皇养子。

    “老夫……端明殿学士、给事中、工部侍郎张尧佐,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赵旸亦拱手还礼:“天武左厢第五军第一指挥使、工部员外郎,赵旸。”

    天武左厢第五军第一指挥使?

    工部员外郎?

    一个不入流的武职差遣,配一个七品文职寄禄官?

    饶是张尧佐混迹在朝中的日子也不算短,也从未见过这种搭配。

    再者,面前的小子看上去就只有十五六岁,却能得到工部员外郎的官位,毫无疑问对方出身显赫,多半是靠荫补得位,毕竟就算是他,也不过是比这小子高一级而已。

    可既然有这等显赫的出身,又怎么会跑去军中任职,接受指挥使这种不入流的差遣?

    当然,疑惑归疑惑,但只要不是那位皇养子,那他就不惧。

    想到这里,他端着架子道:“小后生年纪轻轻,不曾想竟是老夫于工部的同僚。不过,小后生纵容……”

    他瞥了一眼王中正,继续道:“……纵容随行护卫当街行凶,伤我随从,可要给老夫一个交代?”

    见这家伙到这会儿还端着架子,赵旸乐了,抬手示意周围的人群反驳道:“究竟是何人当街行凶,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话音刚落,围观的百姓纷纷声援赵旸,指着张尧佐主仆等人叫骂。

    “都叫喊什么?若再叫喊,待开封府派人前来,把你等通通都抓到开封府问罪!”

    见自家郎君被骂,张尧佐的仆从们当即就跟人群对骂起来,面色凶狠,嚣张跋扈。

    遭此威胁,有的围观百姓不敢再叫骂,但也有人不怕威胁,骂得更凶。

    就在彼此对峙之际,开封府的差役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