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野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都几天了,许之夏手上还缠着纱布。

    什么伤?还没好?

    萧野每天忙,早出晚归,要学的东西也多,现在一想,他都不知道许之夏的手到底怎么了。

    他这次没问,像是料想到她会回答‘没事’。

    他直接锢着她手腕。

    她有些挣扎,应该是又疼了,‘嘶’了一声。

    萧野一圈一圈绕开纱布,撩起眼皮看了眼许之夏,许之夏撇开眼睛。

    纱布里层渗出一些黄色液体,再里面,有些粘连皮肤。

    许之夏想叫疼,看萧野下颌绷得紧,硬生生把‘疼’咽回肚子里。

    但她整只手都在颤。

    纱布全部拿开。

    手背伤口呈长线型,皮都没了,露出血红的肉。

    而且,明显已经感染了。

    萧野浑身低气压:“怎么弄的?”

    许之夏不说,只是收手臂,想掩藏伤口:“我没事。”

    她那点力气,萧野一拉,伤口便暴露面前。

    许之夏感觉萧野生气了。

    很生气。

    是。

    她又给他找事了。

    她忍得唇瓣抖嗦:“对不起,我的手能慢慢好。”

    萧野一声不吭,拉着许之夏去医院。

    在医院挂号之后,萧野摸出手机,才想着给汽修店打电话请半天假。

    叫到许之夏的号。

    两人进去。

    面对医生的询问,许之夏如数交代。

    是烫伤。

    起了水泡,她自己戳破了,挤了脓水,然后绑了纱布,后来又胀起水泡,她又自己戳破。

    因为工作,伤口一直反复拉扯,因为做饭做家务,也有沾水。

    医生给许之夏处理伤口时,她眼泪掉得厉害。

    萧野看着,想她疼得好,疼才知道长记性。

    可她全程只是掉眼泪,坐在那里,手乖乖给医生,不动,也不出声。

    萧野撇开视线,转身,出去,关上门。

    许之夏听见萧野大步离开的声音,关门声也很利落。

    她瞬间慌了,扭着脖子去看。

    医生:“别动,再忍一下。”

    许之夏只是怕萧野生气走了,回去,再将她扫地出门。

    如果他真要赶她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萧野的家,很好。

    已经是她能拥有的,最好的去处了。

    医生给许之夏处理完伤口,也给她开了药。

    许之夏慌张拿着单子出去,要找萧野。

    可萧野就站在门口。

    他没走。

    背靠着墙,双手插兜,侧头,板着脸,低眤着她。

    许之夏不禁往后挪脚,接着又往前走,靠近他。

    她垂着湿润的眼睫,再次道歉:“对不起。”

    “许之夏。”萧野声音硬朗,“抬头,看着我。”

    许之夏不安地抬头,用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萧野。

    萧野长得好看。

    就像那晚他问的那句,我们俩,谁吃亏?

    让人信服。

    但他总是很凶。

    就像现在。

    萧野目光扫过许之夏眉眼:“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也记好了。”

    许之夏眼泪滚落,已经在想今晚被赶出去该怎么办了。

    萧野胸腔微不可察地起伏一道,换了口气:“我不会扔下你。”

    医院很嘈杂,医护人员、病人、家属来来去去。

    但萧野的话,许之夏听得很清楚。

    她睁大眼睛,饱含眼泪,不知该作何反应。

    萧野:“你只要还在上学,我就不会扔下你。”

    许之夏无措地眨了下眼睛,眼眶装不下泪水。

    萧野沉了口气,上前一步面对许之夏:“听没听见?”

    许之夏回神,小鸡啄米般点头:“听见了。”

    萧野:“那你知道你这次错哪儿了吗?”

    许之夏:“我应该告诉你。”

    萧野:“告诉我什么?”

    许之夏:“手烫着了。”

    萧野突然明白了。

    明白自己为什么很生气,心却异常的柔软。

    柔软到看不下去她在那儿上药。

    因为她太乖了。

    是那种每个家庭里,都想要有的乖小孩。

    脾气好,学习好。

    听话,懂事。

    不喊疼,不说累。

    偶尔惹人生气,也是因为不想让家人担心的,那种乖小孩。

    萧野也曾被黑暗掩盖,有那种抱紧浮木的渴望,但他却选择用尖锐把自己包裹起来。

    但许之夏不是。

    她力所能及的表现,乖乖的,只期望他别扔下她。

    怎么不让人心软呢?

    如果说萧野前段时间还因为自己所失去的东西而有些情绪,那么现在,荡然无存了。

    萧野抬手,揉了把许之夏的脑袋。

    许之夏顿了一下,看着萧野。

    萧野并不觉得自己的动作冒犯,因为那时的他对她没有邪念。

    他只是觉得她乖,想这么做。

    类似小狗来蹭他,他揉一把它的脑袋,代表喜欢它蹭。

    萧野放下手:“别哭了。”

    许之夏立刻抹了把脸颊:“嗯。”

    “走。”他接过她手上的单子,“拿药。”

    他转身走,并不等许之夏。

    许之夏小跑跟上去。

    拿完药,回家。

    错开高峰期,公车上没什么人。

    两人并坐在车后排。

    阳光微微晃眼。

    许之夏的手还是很疼,但她的心却沉静了。

    许之夏将医生开的单子拿出来,还没看清金额,被萧野夺过去。

    萧野:“把你那工作辞了。”

    许之夏刚张开嘴巴。

    萧野一个眼神,许之夏又闭上嘴巴。

    萧野:“这几天也别大早上起来做饭,随便吃吃就行。”

    许之夏点头:“嗯。”

    萧野没回家,直接去了汽修店。

    许之夏去汉堡店辞职。

    汉堡店负责人很舍不得许之夏,说没见过她这么勤劳又肯吃苦的小孩。

    所以,许之夏虽然只干了五天,汉堡店负责人却给她结了200块钱的工资。

    许之夏很感谢。

    晚上,萧野回来,许之夏就把钱递过去。

    萧野板着脸:“干什么?”

    许之夏:“我的工资。”

    萧野:“你的工资给我干什么?”

    许之夏:“……”

    萧野换了鞋,进房间洗澡:“自己留着。”

    吃药擦药换药,许之夏的手好得很快,一周后已经不影响活动了。

    她向萧野提出,再去找一份工作。

    谁知萧野已经给她找好了。

    汽修店旁边的便利店,老板娘怀孕快生了,想找一个日常收银员。

    萧野给许之夏一个地址,让她明天下午去找他。

    第二天下午,许之夏按照地址找到汽修店。

    店面比许之夏想的大很多,有五间门面,门面前有一块很大的场地,停着七八辆车。

    有小汽车,有大货车,还有摩托车。

    满地都是黑黑的油渍,还有各种散落的螺丝小配件。

    许之夏穿过车辆,看见门面里坐了个年轻女人,在看电视。

    许之夏走过去打招呼:“你好,我找萧野。”

    年轻女人穿着时髦,跟这个脏乱的地方格格不入。

    她目光上下打量:“你是萧野的妹妹,之夏吧?”

    妹妹?

    他是这样说的吗?

    许之夏稍愣,连忙点头。

    年轻女人指了一下右边:“那边,红色渣土车看见了吗?”

    许之夏看过去,点头:“嗯。”

    年轻女人:“他就在那儿,你去吧!”

    许之夏礼貌道了句谢谢,走过去。

    她绕着红色渣土车走了一圈,也没见着人。

    红色渣土车底传来金属敲击的声音。

    许之夏蹲下。

    车身很脏,粘着泥泞灰尘等等,都包浆了。

    许之夏看不见车底全部位置。

    她问:“你在车下面吗?”

    没人应声。

    但有滚轮滑动的声音。

    接着,萧野平躺着从车底丝滑的冒出来。

    他躺在一个老旧的木板上,下面四个滚轮,是自制的简易滚轮板车。

    他身上的T恤各种污渍,手臂、脖颈、下颌、额头,都蹭着黑色痕迹。

    但许之夏却不觉得萧野脏。

    太阳很刺眼,落在他脸上,汗渍闪闪发光。

    他眯着眼睛:“你是不会叫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