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知情的许恒一直应付着宾客,心中已经有了些不耐烦。

    没来由的,他想起曾经被权贵嘲笑戏弄的嘴脸。

    “会读书有什么用?翰林院新星,若不是院长大发慈悲,只怕是连门槛都进不来!”

    “就是说啊,一股子穷酸气,城门那些乞丐都比他好闻。”

    “早知道有这种门第的,我才不听我父亲的,来这儿能学什么,学怎么纳鞋吗?哈哈哈哈......”

    京中高门,甚至是朝中贵族一派都对平民有能力者十分忌惮。

    从小在这种环境生长的高门子弟,自然学了个完全。

    许恒进翰林院之初,本以为自己是撞了大运,居然卖个字画就被翰林院院长看中,院长还说对自己颇有期望。

    但呆久了,他就知道并非他想的那样。

    课上他是文章的佼佼者,课下却是人人都能取乐的贱民,院长不止一次夸过他的文采,但毫无作用。

    依旧被嘲弄,被欺负,被看不起,就算是鞋底没有沾泥也能被污蔑脏了地方。

    一边是翰林院中最德高望重的院长的夸赞,一边却是同窗不停讥讽的言语囚笼,两相对比许恒再也受不了。

    他之前被阮灵用术法操控时,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恨透了高门子弟,也恨自己的出身,但凡出身好些,他何至于要来做一个赘婿,妻子口口声声说心悦于自己,却连男人最基本的尊严都不允许。

    也恨透了此时妻子丧礼上这些达官显贵,个个都是极好的出身,此时那些出身像他这般的平民官员,甚至连现在许府的门槛都碰不到,更别说来赴宴。

    许恒觉得再好笑不过,自己辛苦多年,才能借根本不爱的妻子的东风,和这些人平起平坐。

    妻子早逝的喜悦根本遮盖不了恨意,许恒心中发誓自己绝不会止步于此。

    但更重要的是,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许恒这般想着,看向柳芸儿的方向,不曾想却见阮灵突然带着个丫鬟往中间走。

    那个丫鬟,他觉得有些眼熟......

    “各位!”

    在许恒还没回忆起来之前,阮灵已经开口。

    “兴许各位还记得,月前咱们许大人新纳了位小妾给夫人冲喜。”阮灵说着,扫视在场众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有少部分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目光也从没移开。

    阮灵很满意这个效果,继续说着:“那位小妾,正是妾身。”

    “自进许府以来,许夫人便对我多加照拂,宛若亲姐妹般,各位不信也可问问府中下人,我是否说谎。”

    许恒不知阮灵到底想干什么,但直觉不对,他想上前阻拦,却是在刚有动作时便动不了。

    阮灵只一个眼神便把他定住了。

    “我对许夫人心怀感激,所以今日,我要为她伸冤!”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许恒这才终于反应过来那丫鬟是谁,是他叫柳芸儿买通的给江枝雪下药的丫鬟!

    但这人在他印象里早拿钱打发出去了!

    许恒难以置信地看向柳芸儿,却见对方笑得挑衅。

    前面阮灵已经不再开口,换作了那个丫鬟。

    “各位大人,奴婢是随侍夫人的采星,自从我们夫人的父亲,也就是江大人去世后,许恒这个狼心狗肺的赘婿便对岳母下药!”

    “江夫人死时,许恒更是连面都不让夫人见,还故意让人传言出去,说夫人不尽孝道。”

    “在那之后,许恒为满足私欲纳妾,夫人不满,他便拿我家中老父的性命威胁!”

    丫鬟接连说着,甚至没给自己多少喘息时间,话语中为了把柳芸儿摘干净多有加工,但都和实情大差不差。

    那些原本还在安慰许恒的宾客,眼下都用探究的目光看着。

    偏偏许恒还被阮灵控住了言语,他此时脸都憋红了,却说不出一个字。

    落在不知实情的人眼里,便是心虚。

    “你这丫鬟,口说无凭。”宾客中突然有人质疑。

    这情况阮灵也有所预料,毕竟许恒早入官场,肯定有同他利益牵扯的官员替他说话。

    她也不解释,只是看向不远处的柳芸儿。

    柳芸儿见状,立马抱起刚被带过来的许嘉,到众人面前跪下。

    “妾身便是凭证!”柳芸儿泪流不止,撩起起许嘉的袖子,“这是我十月怀胎为许恒生下的儿子,许恒起初说我八字和夫人相合,是纳我为冲喜,但却强迫了我......”

    说着,她把许嘉的胳膊展示给众人:“之后我每每不愿意同他一起,他便拿我孩子撒气,我可怜的孩子......”

    “夫人一直恩惠于我,我能证明,那丫鬟说的句句属实!”

    一个人兴许可能说话,但若是好几个人呢?若还有幼童被虐待的事实呢。

    府中下人也没出来反驳,没人再有质疑。

    恰逢此时,许嘉大哭了起来。

    “好你个许恒!狼心狗肺的东西!”席上有一武将终于坐不住,上前便要动手。

    随即又有几人加入,最后连文官也跟着动手。

    许恒想跑也跑不得,只能蜷缩在地上用双臂遮挡。

    阮灵在台上看向哭闹的许嘉,眉头紧皱。

    许嘉身上的淤青不似作假,阮灵起初给柳芸儿准备的话也不是这样。

    她没想到,柳芸儿能对自己孩子下此毒手。

    柳芸儿却是满眼兴奋,成功近在咫尺,府中下人也早被她警告收买,是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未来奢靡舒坦的日子,嘴角根本压制不住。

    但阮灵怎么会让同样应该遭到报应的柳芸儿那么好受,直接解开了对许恒的限制。

    “柳芸儿你这个贱人!”许恒能动作后几番挣扎,终于从别人胯下出来,立马朝柳芸儿冲去。

    “你居然敢污蔑我!我同枝雪情深世人皆知,你空口白牙,你......”

    “许大人,我这儿还有你塞给采星那丫鬟的银票,你猜猜能不能查到是哪个钱庄出来的!”

    柳芸儿已经全然不顾二人过往情面,场面十分难看。

    阮灵漠然看着这一切,原本在她身旁的采星已经跌坐在地,呆愣愣地出神。

    武官见许恒逃走,回身几步又将人抓了回来,在许恒正要二轮挨打之际,官府来人了。

    是阮灵报的官。

    柳芸儿原本见许恒要来自己这边,有些瑟缩,还挡在孩子后面,此时见到官府的人,立马指认:“官老爷,这个人杀妻夺财,快把他抓起来!”

    人在情绪激动之时,全然不记得曾经自己不愿趟浑水的模样。

    但柳芸儿没想到,来的不止官府。

    “芸、芸儿......”

    一个说话有些磕巴的男人从官府人堆里绕出来,柳芸儿定睛一看,惊叫出声。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