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氏招呼了亲信嬷嬷,让她带人去收拾。

    嬷嬷面露为难之色。

    桑氏低声道:“父亲应允的,我们照办就是了。”

    嬷嬷一听,也对,姑夫人讨要、侯爷点头,之后谁有意见、谁去掰扯,闹翻天了也是别人的事,她们世子夫人不用搅在其中。

    左不过就是打扫个院子,出力气总比扯皮强。

    再说,出的也不是她管事嬷嬷的力气。

    陆念的眼睛又闭上了,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阿薇蹲下身子,一面替她整理薄毯,一面不动声色打量院子里众人的神色。

    她们特特赶在忌日回府,自有目的,春晖园便是其中一项。

    陆念从不相信生母死于意外,可惜没有证据。

    当年寻不到,三十年后又谈何容易?

    可要说这府里还有哪儿会留存了一丁点证据,最有可能的就是春晖园。

    再者,人的记忆是极玄妙的东西。

    陆念说过,凭空想象没有收获,但若就住在其中,日夜睁开眼就是熟悉的屋墙、梁柱,或许有一天她就心领神会,想起母亲“病故”之前发生过什么。

    再不济,也就当个念想了。

    阿薇轻轻握着陆念的手。

    别看陆念现在有的放矢、有理有据,但只有阿薇和闻嬷嬷才知道,她的疯病被压在了骨髓里。

    燃烧过、绝望过、放弃过,又咬着牙从血泊里爬起来的女人,她骨子里早就疯了,陆念还能留着这份清明,不过是为了早亡的女儿、以及生母的血仇。

    阿薇代替了余如薇平和陆念的心神,但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替代三十年前的白氏。

    只有念想了。

    便是那春晖园。

    药材吊命、念想吊魂。

    偏春晖园是正院,寻常不好讨,想要住进去只能一回府就定下,若等到她们已经在别的院子安置了,再想换想搬,就是事倍功半。

    不如现在这样,刺激着定西侯心软,当众应了,人人都听见。

    阿薇寻思着,抬头看了眼闻嬷嬷。

    见闻嬷嬷面色透着几分疑惑古怪,阿薇压着声音问:“怎么了?”

    闻嬷嬷的视线依旧落在宾朋那处:“没什么,姑娘先紧着眼前。”

    主仆两人细语,陆骏看在眼中,也顺着闻嬷嬷的视线看了看。

    祭拜暂停着,宾客们没有旁的事,都凑在一块说话。

    说什么?

    自是说这两代人、继母继女的恩怨,再说堪称灭门的余家,还没忘了嘀咕“五千两”和三箱药材究竟落了谁的袋子。

    自矜身份的宾客都忍不住议论,院子外头各府的仆妇恐怕更不讲究用词、说得格外起劲吧?

    等这些姻亲客人归家,定西侯府里这些事、又要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光是想像,陆骏一张脸臊得都红了,后脖颈上全是汗。

    丢人!

    丢死人了!

    掏帕子抹了额头,陆骏与定西侯道:“父亲,天色暗下来了、等下应是要下雨。”

    雨天行走不便,赶紧把事情办完、把看热闹的客人都打发了!

    陆念那臭脾气要寻什么事,他们自家人关起门来慢慢闹。

    不要再叫人看笑话了。

    定西侯便问:“点心还没买回来?”

    陆骏暗骂管事不得力,买个点心磨磨蹭蹭,又不想干等着,只好又一次去劝阿薇。

    外甥女再不好劝,也比长姐好说话些。

    “已经起风了,再不赶紧就下雨了,不好办事。”

    阿薇佯装不解:“下雨?搭了棚子还怕下雨?舅舅,还是舅娘办事可靠,棚子够大,亲朋好友都站得下,不会淋着的。”

    陆骏:……

    怪天怪地,怪不了妻子把棚子搭大了。

    “话不是这么说……”陆骏想找补,不等他编出几句像样的,就见陆念不知何时睁了眼盯着他、冷冰冰的,他吓了一跳,“你吓人呢?”

    陆念问:“你怕棚子塌下来?”

    “你别胡说八道!”陆骏气结,“好好的棚子,塌什么塌?你孝顺母亲,你别咒啊!”

    陆念却丝毫不觉得不吉利:“我见过,余家治丧,塌过好几次。

    说来也稀奇,不管怎么塌都没有压到过供桌牌位,都是活人站着的地方塌了。

    余家三房一妇人、算起来是阿薇隔房的叔祖父的妾,就是被塌下来的杆子架子砸了脑袋过世的,余家上下稀奇古怪的死法,我能给你讲一天呢。”

    陆骏那张臊红的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这是人话?

    早知陆念不可理喻,现在更上一层楼。

    “桂花酥来了,桂花酥买来了!”

    刘管事抱着食盒飞快跑进来,救陆骏于水火。

    陆骏接过来,打开盒子,见其中桂花酥整齐、没有磕碰,总算松了一口气,瓮声瓮气问陆念:“换哪一碟?”

    陆念指了指:“阿薇,换枣泥糕。”

    祭祀贡品,连碟子都是成套的,不能突兀。

    桑氏见状,让嬷嬷奉上筷子,由她们母女经手去,好坏都不要推给别人。

    阿薇接过来,先把枣泥糕夹开,又将桂花酥一一摆放好。

    她的手十分稳,挪了一回碟、却连酥皮都没有碰掉。

    待将碟子重新放在供桌上,陆骏问道:“这下满意了吧?能上香了吗?”

    陆念掀了薄毯,缓缓站起身。

    闻嬷嬷见状要把太师椅挪开,刘管事眼疾手快、抱起椅子立刻走,就怕姑夫人一行又生出新花样来找麻烦。

    僧人开始诵经,照着先前的仪程继续。

    风大了,不知不觉间雨点落下,砸在篷布上哗啦啦地作响。

    陆骏领头,带着一众孝子贤孙就要跪拜,见陆念没有动,他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陆念道:“我单独上香,与母亲说几句。”

    陆骏随她,只要陆念别再生事,她要和母亲说上几天几夜都随她。

    陆念不着急,陆骏便按着规矩,自家磕头,姻亲祭拜,友朋惦念,院中人多却不乱,有条不紊。

    陆骏看在眼里,舒坦不少。

    是了。

    没有陆念杀出来,今日本就该这么平顺、有序。

    最后,他才把供桌前的位子让给陆念。

    阿薇走上前,取香点火。

    轰——

    身后突然一声巨响,而后又是噼里啪啦一连串,连带着高高低低的哎呦声、惊呼声。

    竟是棚子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