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盅汤送出去,灶上依旧煨着。

    鸡汤要香浓不腻,火候很是要紧,当然最要紧的还是食材。

    毛婆子替阿薇看着火,心里暗暗嘀咕:香是香,但鸡不好!

    谁都晓得炖鸡要选老母鸡,也不晓得表姑娘为何挑了只公鸡,结实是结实,却少油,刚掀开舀汤、看着就缺了点意思。

    可再一瞥墙边站着的大公子……

    想来也不是正经炖汤。

    谁家炖汤要府里大公子在厨房里杵着当木头?

    又不能烧。

    虽是食材上吃亏,但许是骨头剔出来炖的缘故,比让肉裹着更出味。

    火候到了,香气四溢。

    阿薇揭了锅,热腾腾的白气散开,露出汤色来。

    油少、清澈。

    她尝了味,调了咸淡,取了筷子从里头取肉,还与陆致说着话。

    “你吃翅尖吗?我听说黑羽鸡翅膀有力、能扇得飞起来,你那细胳膊细腿,吃形补形吧。”

    “这块脖子也给你,瞧瞧,你自己割的那一刀。”

    “还有这块是你惦记的鸡大翅。”

    阿薇挑一块,给陆致看一块。

    陆致挨了一通折腾,哭是不哭了,但浑身疲得厉害,偏鼻子还堵得喘不过气,瓮声瓮气道:“我没有惦记鸡大翅!”

    “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阿薇问了,也不用他答,直接说了答案,“瘟鸡一只!”

    陆致险些把鼻子气通了。

    阿薇又换了碗,给陆念、桑氏各挑了几块肉,添上汤后让闻嬷嬷送去正屋,独留下给陆致挑出来的那碗搁到边上小桌几子上。

    “喝汤。”她道。

    陆致没动。

    阿薇又道:“都说自己动手做饭最香,你定是没有下过厨,难得亲手杀只鸡,不尝尝滋味?”

    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起来,陆致眼前全是阿薇一手提鸡一手握刀的样子,生生打了个寒颤。

    “那是我杀的?”他涨红了脸,“是你逼我杀的!你还拔毛,你还剔骨!”

    “不然呢?”阿薇问,“我把带着毛的鸡炖出来给你吃?”

    陆致被堵了。

    堵得反胃。

    带毛的鸡下锅炖汤,想想都恶心。

    阿薇打了盆水,擦拭今日用过的刀:“鸡汤要喝热的。”

    她的刀养得用心,刀刃锋利,刀面寒光。

    润湿了的布擦去上头血污,她又提起来对着光来回观察状况。

    陆致本不想喝那汤,被刀光逼了眼,想到这人提刀癫狂、不由心里发毛,又被阿薇横了两眼,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端起了碗。

    “喝就喝,一碗汤而已。”他嘀咕着。

    阿薇听见了,提醒道:“这是你那黑羽大将军炖出来的汤,与其他鸡汤怎么会一样?”

    陆致顿时又烦了起来。

    能不能别一遍遍跟他提黑羽了!

    一想到惨死的黑羽,这汤还怎么喝嘛!

    陆致鼻塞,站到现在其实也没闻出多少味来,自不觉得鸡汤吸引人。

    他又实在不愿意吃肉,干脆一闭眼一仰头,咕咚咕咚当汤药喝个干净,谁知道汤水入口,那被嗅觉阻拦的滋味一下子就上来了。

    清爽不腻,鲜味十足,还有回甘。

    鸡汤微微发烫,驱散了他那叫几度冷汗刺激出来的寒意,从嘴到胃,哪哪都舒服许多。

    捧着少了汤的碗,陆致一低头就看到了露出来的几块肉。

    他不由撇了撇嘴。

    这是黑羽大将军,他那么喜欢的大将军。

    呜!

    可是,鸡汤真的好香啊!

    可恶!

    真的好可恶!

    气得陆致没忍住,打了个带着鸡汤味的嗝。

    阿薇“贴心又大方”:“再给你添一勺?”

    陆致沉着脸把碗放回桌上。

    这时候讲究自愿与客气了?

    扣着他的手、冲黑羽下刀子时怎么不问他愿意不愿意?

    不满归不满,陆致舔舔嘴唇,还是舍不得那鸡汤,正要勉为其难再来一勺,就见外头有人提着灯笼来了。

    阿薇也注意到了,抬眼望去,正是二门上的汪嬷嬷。

    汪嬷嬷脸上堆着笑。

    今晚上前后院递话、人进进出出的都从她这里过,她自然晓得表姑娘与大公子闹起来了,又见世子夫人由着闻嬷嬷把大公子提回内院,便也猜到这场交锋是谁占了上风。

    “真香啊,先前就听传话的说表姑娘这儿要炖鸡汤,这会儿一闻,香得奴婢口中生津,”汪嬷嬷先夸了一句,再说正事,“刚侯爷那儿使人来说,他与贵客议事,晓得您这里炖了汤,想要两盅汤去去夜乏。”

    阿薇闻言,挑了挑眉。

    在陆致书房外头,她也瞧见了定西侯与贵客。

    定西侯那一言难尽、恨不能钻地里的神态,怎么可能会想喝鸡汤,十之八九是拗不过贵客。

    “登门的贵客是谁?”她问。

    汪嬷嬷守二门,不晓得前头事。

    阿薇便看陆致。

    陆致不答。

    阿薇见状,道:“一锅鸡汤就这么些,两盅要走、你就没了,劝你老实答,我还能给你剩半碗。”

    “……”陆致看着灶台,憋屈答道,“成昭郡王,说了你也不认识。”

    阿薇的确不认识。

    她离京时年幼,自家亲戚还没记明白,又怎会晓得什么亲王郡王,此次回京来要梳理的事情多,暂时也没顾上外头的簪缨勋贵。

    再者陆念半斤八两,京里的人事物对她亦是物是人非。

    阿薇拿大勺盛了汤,却没往陆致碗里道:“很厉害?”

    陆致看着阿薇手中的大勺。

    那只手很稳,勺口微微偏着,却没有滴一丁点汤到他碗里。

    陆致看得分明,更气了:“厉害!镇抚司的指挥使!”

    阿薇瞥了他一眼,手腕一动,鸡汤顺着倒到碗里,说是半碗就半碗。

    而后,她也不管陆致跳不跳脚,转身回了灶台。

    她依旧不晓得镇抚司具体是个什么衙门,不过掌实权的指挥使,阿薇不想轻易得罪。

    金家的案子不好翻,一碗鸡汤而已,不指着多一条门路,但不值当多个敌人。

    只是锅里剩着的不多了。

    阿薇想了想,从橱柜里取了一碗白饭来。

    白饭是特地留出来、预备着明日早上煮粥吃的,现在得用来做鸡汤饭。

    去肉去骨地滤出鸡汤,添米饭进去滚了,再烫几株小青菜,卧上鸡蛋,铺上几块鸡腿肉,装了两盅让汪嬷嬷送去。

    阿薇收拾了灶台,心说:早知道不给陆骏添鸡汤了,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