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五更雨,霖霪到天明。

    奚云岫借着朦胧曦光,披衣起身,推开房门。

    独属于雨天的清新湿意扑面而来,雨水滴滴答答从瓦檐跌进水洼,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雨势有渐停渐歇的趋向,可雨过的道路泥泞难行,奚云岫猜测,昨日让小厮通知今晌午来的田庄管事和租户们,很可能不会到,或是到不了太早。

    以防万一,还是得叫厨房提前煮上姜汤,备好午膳。

    早起烧水的厨娘,看到突然造访的奚云岫,满脸惊奇。

    以前的原身备受忽视,在家连说话的份都没有,更别说使唤厨房做待客用的饭食了。

    原身饿肚子的时候,都不敢到厨房要吃的。

    奚云岫吩咐的理所当然,厨娘讪笑的为难道:“大小姐,中馈是苏姨娘管的,这事儿经苏姨娘同意,奴婢才能准备。

    毕竟备姜汤饭食是简单,可生姜食材都是花银子买的,若没有苏姨娘的允准,会被算成奴婢擅自偷用。

    到时候苏姨娘一定会扣奴婢的月钱,奴婢家中有老有小,缺不了这份月钱,求大小姐行行好,别刁难奴婢。”

    奚云岫盯着厨娘,似笑非笑:“若站在这里的是我爹奚大人,他要你煮姜汤备饭食,等着待客用,你也会告诉他,没有苏姨娘的允许,不能准备?”

    厨娘期期艾艾,小声嗫喏:“奴婢不敢……”

    奚云岫冷笑,奚家在燕京只能算小门小户,门庭不大,各个院子也没有设小厨房,全家上下共用一间厨房。

    所有人的饭食、点心茶水、置办席面待客,账目都从这个厨房出。

    厨娘不敢拒绝奚自成,是因为奚自成是家主,他在家中的任何要求都会得到满足。

    所以先斩后奏也不要紧,苏巧珍不可能拒绝奚自成,便不会拿‘不经允许,擅自做了待客席面’的理由,去扣厨娘的月钱。

    否则就是在打奚自成的脸!

    但奚云岫不一样,她是这个家可有可无的人,她的诉求是有可能被苏巧珍拒绝的,她的脸面……谁在乎呢?

    厨娘真帮奚云岫做了待客饭食,有事后被苏巧珍找算,倒赔食材钱的风险。

    说到底,是奚自成对奚云岫的不在乎,苏巧珍对奚云岫的不尊重,才使得下面的人见风使舵,把奚云岫当成小猫小狗,谁路过都能踢一脚。

    奚云岫才不受这等子气,冤有头债有主,她拉了把椅子大大方方的落座,下巴微抬,睨着厨娘。

    “那你去找苏姨娘,问问她,本小姐要准备待客的姜汤和饭食,行还是不行?”

    厨娘赔笑:“这是不是得大小姐你亲自去问?奴婢……”

    奚云岫:“那要是苏姨娘口头答应,本小姐回来告诉你,你不相信怎么办?还是你自己去问苏姨娘更妥当。

    你就跟苏姨娘说,本小姐在厨房里,本小姐这张嘴能不能忍住,不去跟一些人说一些实话,全看苏姨娘的选择能不能让本小姐满意。”

    “是……”厨娘不懂奚云岫话里的意思,满头雾水的去主院找苏巧珍禀告。

    不多时,苏巧珍匆匆赶来,厨娘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

    苏巧珍在奚云岫身侧站定,微微欠身,一副恭敬的姿态:“大小姐,底下的人木讷迂腐,怠慢了大小姐,妾身已经训斥过了。

    煮姜汤备饭食都是厨房的本分,大小姐吩咐了,厨房就该立即照办。

    只不过,这还是大小姐头一次待客呢,不知客有几位,打哪来?不若让妾身从旁看顾,方便周全。”

    这话明着的意思,是担忧奚云岫第一次招待客人,处事生疏,手忙脚乱,好心要来帮忙。

    实则是想打探奚云岫的客人是谁,在谈论些什么。

    她怕来客是聂太傅派的人,是来追究聂绮罗嫁妆下落的。

    万一奚云岫嘴上不把门,将嫁妆里少东西,且东西下落不明的事捅出去,触怒了聂太傅,她可没好果子吃!

    她要是在现场听着,就能及时提醒奚云岫别说错话,有漏洞也方便她及时找补,狡辩几句把事情圆回去。

    “客人嘛,大约有八九人,”奚云岫也不跟苏巧珍客气:“姜汤要备够,饭食里最好有羊肉,用孜然炒。

    对了,我在厨房看了眼,家里的茶叶只有碧螺春和六安瓜片,待会儿客来了,泡碧螺春,茶点就用红豆沙糯米糍、豆芽胡萝卜春卷、红枣发糕。”

    都不是复杂的菜点,却是奚家这等门户能吃得起,且用来待客也得当妥帖的。

    苏巧珍双目微瞠,惊讶于奚云岫处事的游刃有余。

    奚云岫不置可否,原身生母去的早,苏巧珍将原身放养在后宅里,不管不问,自然无人教导原身待人接物。

    可奚云岫在末世废土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恢复秩序重建家园,为此阅过无数古籍。

    诗书底蕴在胸,待客这等琐碎小事,信手拈来。

    恰在此时,门房小厮找来通报:“田庄上的邵管事夫妇来了,求见大小姐。”

    “请他们到厅堂,本小姐这就过去。”说罢,奚云岫转头笑眯眯的看向苏巧珍。

    “苏姨娘不是想帮我待客,从旁周全吗?那就麻烦苏姨娘,姜汤煮好后,亲自送两碗过来。”

    苏巧珍想打探?那奚云岫就给她这个机会,让她打探个够!

    反正只有奚云岫一个人知道,聂太傅不会派人来,谁心里有鬼,谁怕把柄泄露,谁最紧张不安呗。

    奚云岫像猫逗老鼠般的,轻易挑动着苏巧珍的神经。

    苏巧珍听到来人是田庄管事,就明白奚云岫要见的客,大约与聂太傅无关了。

    可帮忙的话已经说出口,这会儿显然无法反悔,只好沉着脸,凶巴巴的催促厨娘赶紧煮姜汤做茶点。

    厅堂里,邵管事夫妇局促的站着,看到奚云岫来了,邵管事的娘子泪眼汪汪的给奚云岫跪了下来。

    “大小姐,你长大成人了!昨听说是大小姐想见老邵,奴婢就知道,奴婢能见着大小姐的面了!”

    奚云岫一脸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