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雨到底还是没有下下来,只是阴沉一阵后,太阳便冒出头来。

    重重深宫之中,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泛着金光,朱红色的高墙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压迫感。

    殿后园子中,石桌上奇果异蔬杂陈,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半闭着眼睛,听身旁女官说着什么。

    陡然间,老太太半闭着的眼睛睁开,眼中杀意一闪而过,问道:“那孩子是认真了?”

    “奴婢不知。”

    老太太也没指望女官的答案,直接摆驾回了寝宫。

    然而,没等老太太有所安排,长公主李云睿正巧来求见来了。

    一身素白的长公主缓缓走进寝殿,行礼跪在殿中。

    “太后,今日堂前,范闲种种行事已传遍京都。”

    “听说了,万里悲秋常作客,诗才惊人,流连青楼,当街打人,还牵扯上了那小胖墩儿,今日倒是热闹哪。”

    老太太说到小胖墩儿几个字时,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范闲作诗确实不错,只是为人过于嚣张无礼了,如今人人都知道,范闲流连青楼之余当街打人,若婉儿嫁与此人,只怕……会丢皇家的脸面。”

    “你还是想拒绝这门婚事?”老太太淡淡说道,听不出喜怒。

    “君臣有别,此人在堂上,对太子都不怎么尊敬,若是将来他真要掌管内库,恐怕也是隐患。还有宗儿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总与青楼女子在一起,于声名有损,也有损皇家颜面。”

    听到最后一句,老太太本就淡漠的脸,瞬间布满寒霜,随后又收敛起来,只是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怒气:“我有些乏了,你下去吧。”

    李云睿抬头看了眼太后,嘴角微微一翘,行礼离开了寝宫。

    “这孩子一直不愿意让婉儿嫁给范闲,不过她的话,也有些道理,这范闲的名声如今确实有瑕疵,这桩婚事恐怕是不合适。”

    洪四庠微微行礼:“太后可下懿旨,退了这桩婚事。”

    老太太叹了口气,“还是留待圣裁吧,倒是小胖墩儿和那青楼女子是个麻烦,陛下当真允诺了小胖墩儿,婚事由他自己做主?”

    “确实允诺过。”

    老太太有些郁闷了。

    见此,洪四庠说道:“禁足期间,老奴去看望三殿下,倒是听三殿下提过一些,听三殿下的意思,司理理姑娘虽是青楼女子,但身份似乎不简单,说是配得上,只是无奈沦落到青楼,陛下也曾言明,只要三殿下不娶司理理姑娘为正妃,便不管此事。”

    “那小胖墩儿是拿陛下来堵我呢,他们父子二人倒是父子情深。”

    老太太轻哼了一声,“罢了,陛下都答应了,我这个老太太就不做恶人了,话说那小胖墩儿有段日子没进宫了吧。”

    “三殿下前两日才进过宫。”

    洪四庠表示,自己是老实人,不会说谎。

    “是吗,我怎么感觉好久了。”

    洪四庠躬了躬身:“要不老奴去请三殿下进宫?”

    “算了,他若进宫又要东管西管,我烦他。”

    差点就要被请进宫的李承宗,这会儿正在画舫吃饭喝酒。

    从京都府衙出来,他本想领司理理去王府,结果司理理不愿意去,他便来了画舫。

    司理理给李承宗斟了一杯酒,问道:“你的心乱了,因为范闲?”

    “为什么这么说?”

    “我能感觉到你对范闲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你应该挺喜欢他的,另一方面又很反感他,你现在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既然不知道该如何相处,那就不要相处,我觉得你和他成为朋友不是一件好事,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好。”

    对于司理理能感知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李承宗一点都不意外。

    大概是从半年前开始,他突然就能从司理理的一些细小动作、微表情之类的感知到她内心一些想法。

    就像两人之间有一条线牵连了内心。

    李承宗很确定是系统搞的鬼,因为除了司理理之外,在对其他女人提起兴趣的瞬间,都会莫名其妙消失掉,像是被迎头泼了盆冰水。

    所以,他半年前才真正明白系统所谓的一世一双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这情况,系统简直比神话故事里的月老还牛逼。

    月老还有个打盹儿的时候,系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

    但不得不说,这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确实让人挺着迷的。

    李承宗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打趣道:“你不是说范闲对朋友有情有义么,怎么和他成为朋友又不是好事了?”

    “范闲和林婉儿是庆帝赐婚,他要接手内库财权,而这内库财权是个烫手的山芋,看似只有长公主、太子想杀他,实际二皇子和长公主在利用内库走私,二皇子也想杀他,一个司南伯保不住他。”

    “他身后可不是只有司南伯。”

    人家范闲五个爹,一个比一个牛逼。

    单论背景,整个庆余年世界,范闲说第二,谁敢说第一。

    司理理不知道范闲的情况,却是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分析道:“我知道,你父皇既然赐婚范闲,自然也是范闲的后盾,但是从今日范闲的言行举止来看,他是个没有敬畏之心的,未来必定会引起你父皇不满,你和他交往没有任何好处。”

    “朋友交往,不是看有没有好……”

    话没说完,司理理打断道:“你和他可算不得朋友,虽说你们之间有我不知道的渊源,但其实你们也就比起陌生人亲近一点而已。”

    说着,司理理叹了口气:“你素来重情,是好事也是坏事,范闲注定要与太子二皇子他们为敌,若你与范闲交好,到时便是左右为难,最好就像你对太子和二皇子一样,他们斗他们的,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帮,安心看你的戏,不用远离,却也不亲近,更不交心。”

    李承宗点点头,“我还是得再帮范闲两次。”

    “为什么?”

    “他娘和我娘关系很好,我娘的面子能让我出手一次,看在我和他之间渊源的份上帮一次,至于最后一次嘛。”

    李承宗顿了一下,幽幽道:“算是一种对我自己过去的了结。”

    “那你这次帮他,是看在什么的份上?”司理理有些好奇。

    李承宗想了想,开口道:“这种事哪能完全分得清,或许都有一点成分在里面,不过这次帮他,倒是让我看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李承宗夹菜的手一顿,看向监察院的方向,感慨道:“监察院的权力太大了。”

    “监察院的权力一直……等等,你不会是想?”

    司理理惊讶不已。

    监察院权力大不大,这种问题可不是一个不参政的皇子应该考虑的事。

    除非这个皇子一直在坐山观虎斗,想坐上皇位。

    李承宗摇头道:“我对皇位没兴趣,只是我以后要接掌宗正寺,老头子在的时候,监察院无所谓,反正他压得住,但老头子一旦去世,新帝可不一定能压住,那我就不得不考虑监察院的问题了,现在只是提前想想而已。”

    “听你的意思,看来宗正寺不简单。”

    李承宗摇头:“不是宗正寺不简单,是宗正寺和皇子合起来,意义不一样,多余的我不能告诉你。”

    他也是在禁足期间,庆帝和靖王偷摸走了一趟王府,才了解皇子担任宗正寺卿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这么说吧,如果是皇子担任宗正寺卿,那这个宗正寺卿就跟修仙小说里的家族老祖差不多,是一种底牌,保证皇室皇权的底牌。

    所以得知一些隐秘后,李承宗就决定,在庆帝去世后,监察院要么握在自己手里,要么分化权力出去。

    长信宫。

    李云睿从太后寝宫回来,就一直在等消息。

    直到深夜,她身边的女官才出去一趟回来禀报道:“方才太后那边传来消息,太后放弃动手了。”

    “放弃了?”

    李云睿怎么也想不通,重视皇家颜面的老太太竟然会放任自流。

    更想不到,如果不是她突然求见,打乱了老太太的安排,这会儿杀手其实都应该出宫了。

    女官点点头:“据说陛下同意三殿下的婚事自己做主,太后便放弃了。”

    “陛下对宗儿还真是宠爱,连婚姻大事都能让他自己做主。”

    “想来是三殿下与陛下太像,陛下才会如此偏爱三殿下。”

    “是啊,宗儿和陛下太像了,太像了。”

    李云睿脸上浮现出痴痴的笑容,眼神炽热无比,只是紧接着炽热的眼神便变得阴沉无比,语气中充满了寒意。

    “所以,一个青楼的卑贱女子不配拥有宗儿,她该死!”

    “奴婢这就出宫去杀了她。”

    “万一让宗儿发现是我派的人,宗儿怕是怨我、恨我了,如何才能除掉那个卑贱的女人,又不让宗儿怨恨我呢?”

    李云睿缓缓开口,像是喃喃自语一般,随后便沉默下来。

    随着她的沉默,一个计划也慢慢在她脑海中成型。

    过了好一会,李云睿突然笑道:“我记得,那个女人是北齐派来的暗探?”

    “是的殿下。”

    “那便用大义杀她,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试试除掉范闲!”

    利用司理理北齐暗探的身份,威胁她刺杀范闲,然后再爆出司理理北齐暗探的身份,可谓一箭双雕。

    当然,范闲会不会死尚未可知,但作为北齐暗探的司理理,只要在刺杀过后爆出她的暗探身份,就必死无疑。

    至少在女官和李云睿看来是如此。

    牛栏街刺杀一案,也就此应运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