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回到屋中,耿煊将一个包裹扔到地上,想着从小姑娘陈钰那听来的消息,满心的沉重。

    对于杀掉吴有仁之后可能引发的后续反应,耿煊是做过仔细分析的。

    最乐观的情况,就是除了吴有仁自己,再没有人知道他昨晚的行动,只要小心点不露出破绽,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最悲观的情况则恰好相反,不仅有人知道吴有仁昨晚的行动,而且,即便他以能做到的最稳妥的方式对尸体做了处置,也被人以某种方式确定其死亡。

    若是如此,无论他怎么遮掩,都躲不开暗处敌人的注视。

    因为这样的思考,在杀死吴有仁,发现《地行篇》,意识到其中必有更深隐情之时,耿煊心中就有过干脆一走了之的想法。

    他不是前身,没必要卷入这样的旋涡之中。

    羁绊牵扯太多?

    那就干脆一刀斩断,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但随着对前身记忆的梳理,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些基本认识,耿煊便意识到自己天真了。

    一个念头就想刷新人生,这只存在于梦里。

    对于弱小的自己而言,现在这身份不是羁绊束缚,反而是最大的保护!

    在这个混乱而危险的世界,信任是极稀缺的。

    人们只会把有限的信任分给最亲近、最熟悉之人。除了家人,就只有知根知底的街坊邻里彼此间拥有信任的基础。

    陌生人是需要警惕和防备的,这是连四五岁的陈小钰都知道的基本常识。

    对于那些说不清自己过往,或者主动斩断过往之人,被称之为“游民”,是“不可信任者”,是白眼狼,是毒蛇,是随时都可能显现出狰狞本相的恶魔。

    他若舍弃现在这身份,一走了之,就像是未长成的羔羊离开羊群。

    他或许能够因此摆脱前身的因果,但处境绝不会因此就变得更好,反而会陷入到一个更险恶,更难挣脱的绝境中。

    最终,耿煊打消了一走了之的想法。

    “现在这情况,其实已经不错了。”耿煊心中如此想。

    通过对目击者陈小钰的反复盘问,耿煊已基本确定,现在的情况虽然不算乐观,但却远没到最悲观的地步。

    那位“抱狗贼”的出现表明,对于吴有仁昨夜的行动,他是知道的。

    或许,吴有仁行动结束后,亦或者今天上午的某个时候两人还会碰面,所以,他对吴有仁的忽然消失有些疑惑,上午便来这里踩点看情况。

    若是按照作阅读理解的态度来分析,耿煊觉得“抱狗贼”的这次踩点,已经隐晦的透露出了不少信息。

    一是他对吴有仁这次行动的重视,不然,他的反应不会这么快。

    而他在亲眼确认这处现场并没有明显异常之后,没再进屋确认,直接走了,或许有顾忌当时行人往来较多这一点,但也未尝没有对前身下意识的无视忽略。

    对于吴有仁的消失,他或许也想过许多种可能,但没有一种会是被前身反杀这种。

    不然,他第一次来踩点时就不会是那样的表现。

    而他的第二次出现,通过“阅读理解”的方式,耿煊同样分析出了不少信息。

    这一次,他不仅进了屋,而且还带了条狗,可见他的态度比第一次时已郑重了许多。

    想到这里,耿煊心里再一次真心感谢了陈小钰一番。

    她用自己的生命冒险,让他得以对“抱狗贼”彼时的心态有了个更准确的把握。

    一方面,他当时的态度无疑是失望和不耐烦的,这说明他这一次依然没有任何可堪称道的收获。

    “感谢大雨,感谢我自己。”

    而另一方面,耿煊还有种感觉,这位“抱狗贼”对于吴有仁的失踪,在情感上是淡漠的,他关心的只是吴有仁是否有行动,以及有可能取得的收获。

    因为他的表现过于平静。

    若非如此,陈小钰大概率已经遭了毒手,不可能还有跟他“告状”的机会。

    因为这个发现,耿煊感觉安心了不少。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位“抱狗贼”对吴有仁的关切超过了其他。

    若是如此,即便他没有找到任何与吴有仁有关的痕迹线索,面对其人失踪这个事实,也极有可能因情绪化而失控。到时他会做些什么,就完全无法预测了。

    “嗯,这人现在应该还没有怀疑到我头上,不过,要是吴有仁长时间不露面,也保不准他会做些什么。”

    “这终究是个麻烦……要是他也能像吴有仁那般老实就好了。”

    才穿越不到一天,耿煊就像是脱了缰绳的野马,已经渐渐习惯了最朴实无华的思考方式。

    正想着,忽听得院外传来敲门声。

    “啪啪啪。”

    耿煊出门一看,却见陈荣山与另一人正站在院门外。

    此人身形比之陈荣山略显矮小,面相也更显老一些,大约五十出头年纪,但与陈荣山并肩站在那里,气势却是不落分毫。

    前身与之相关的记忆在耿煊心中浮现,他也知道了此人身份,正是这常平坊的坊主李逡。

    耿煊小跑过去打开院门,问道:“坊主,陈叔,你们怎么来啦?”

    陈荣山道:“进屋里说话。”

    耿煊一怔,见两人都是一脸严肃,赶紧将二人请入屋中。

    在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越发深入之后,耿煊便也越发明白,这两位就是他现在最大的靠山。

    陈荣山与前身父亲的交情深浅不用说,邻里互助就是最大的道义。

    说得赤裸一点,陈荣山现在对他释放善意,其实也是在给他自己“刷分”。

    李逡这位坊主就更不用说了,帮助自己这个丧父孤子,是他应尽的义务。给前身的父亲治丧,这位李坊主就出力良多。

    这不是李坊主责任心强这么简单,而是他这个坊主并不是任何官方任命指定,是常平坊所有户主在面对这个吃人世道时共同推选出来的“头羊”。

    大家支持他,甚至会拿出一部分的资源钱财供养他,让他能够更好的修炼成长,而他便也有了带领、庇护大家的义务。

    这种双向需求,是各里坊内部还能保持基本秩序和安全的关键。

    进屋后,陈荣山问:“阿煊,今日有人趁你外出时潜入你家,你可知道?”

    “嗯。”耿煊点头。

    “啊,已经知道了?你才刚回来吧,谁告诉你的?”陈荣山惊讶道。

    “你囡囡啊。”

    “啊?”陈荣山惊愕。

    “……当时她还向那人要狗玩呢……”

    耿煊没有一点替陈小钰隐瞒的意思,在她亲爹面前把她卖了个干净。

    听完耿煊的讲述,陈荣山脸都绿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耿煊心想,今晚有人少不了要屁股开花了。

    不过,他也很疑惑,“既然你们知道有人潜入我家,怎会不知当时她也在场?”

    陈荣山气得没说话,李坊主解释道:

    “我们今天有别的事不在坊里,才回来不久,刚知道此事。

    告知此事的人家离你家有点远,陈钰那丫头那么小一个,院墙一挡就看不见了。

    谁知道她胆子那么大,躲都来不及,居然主动往前凑!”

    李坊主这话直接让陈荣山气喘如牛,距离近的耿煊甚至感觉像是有两道炽热气柱撞在身上。

    李坊主赶紧安抚道:“先说正事。”

    说着看向耿煊,正色道:“阿煊,原本有些事情我们是不想与你说的,可既然已经出了今天这档子事,也不能对你再隐瞒了。”

    耿煊疑惑的看着他。

    说着他顿了顿,沉声道:“我们怀疑,你父亲遭难,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蓄意加害。”

    “……”

    听到这话的耿煊只张了张嘴,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只呆呆怔怔的看着他。

    仔细留心他表情变化的李坊主心中一叹,心道,这还是个孩子。

    “当时,咱们的狩猎队不仅发现了已经破损的武器残片,还发现了一些其他痕迹,后来我去实地探查过,那应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机关陷阱,只不过,事后已经拆除了。

    从周围痕迹来看,你父亲应该第一时间就遭到了暗算,但却并没有丧命,还与至少三人周旋苦战过许久。”

    说着,他感慨道:“你父亲还真是喜欢藏拙,这实力可比他表现出来的强多了!只可惜——哎!”

    李坊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安静的看着耿煊,似乎想等他先消化一阵。

    许久之后,他见耿煊依然呆呆怔怔的没有任何反应,便也不再等,继续道:

    “这些日子,我和你陈叔其实一直都在暗中留心此事,今天你家又发生了这档子事,现在不与你说清楚都不行了。”

    “这般的处心积虑,没有深仇大恨是不会做到这一步的!”李坊主慨叹道。

    说着轻轻拍了拍耿煊的肩膀,似乎有些怜惜,又似语重心长的问:

    “……阿煊,你仔细想想,到底谁有这样的动机?”

    “……谁?”耿煊低声喃喃,似在努力思考。

    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摇头:“不知道。”

    “你爹难道就从来没有与你说过?”李坊主道。

    “没有,他从来不跟我谈这些,只要求我认真修炼,可……可我实在太笨……辜负……辜负……呜呜呜~~~”

    耿煊低垂着脑袋,拳头紧握,越说越上头,声音越发哽咽。最后更是彻底泣不成声,小珍珠一串串啪嗒啪嗒的往地上掉,源源不绝。

    完全回到了前些天初闻噩耗之时的状态,整个人都沉浸在悲痛的情绪之中,其他什么都不顾了。

    李坊主见状,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叹气,说些不疼不痒的言语。

    “那好吧,你也想开些,早点振作起来,我们就先走了。”

    说罢对陈荣山示意了一下,两人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待两人远去之后,耿煊并没有立刻停止哭泣,眼中依旧泪流不止。

    不过唯有他自己知道,这里面没有情绪,全是演技。

    而同样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后背早已汗湿了一大片。

    没过一会儿,院外又传来敲门声。

    耿煊心中一紧,出门一看,泪眼惊讶道:“陈叔?”

    院外之人却是陈荣山,刚才,自从李坊主说话后他便一直沉默,这是……难道有什么事忘了交代?

    陈荣山站在院外,摆手道:“我就不进去了,就给你送个东西。”

    说着便将一物塞到耿煊手中。

    在耿煊愕然震惊之际,他已转身离去,没再说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