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荣山递给耿煊的是一件很寻常之物。

    一根门栓。

    昨夜,吴有仁强闯入屋,将门栓给震断了。

    耿煊刮地式的收拾屋子之时,也觉得这被外力强行震断的门栓多少也是个破绽,便将之卸了下来,与其他杂物一起填埋在了地洞深处。

    断掉的门栓取了下来,一时间又没找到合用的新门栓装上。这样的细节本就很难被外人发现,便是发现了,更多也只是感觉有点奇怪。

    可陈荣山作为邻居,又与前身父亲关系匪浅,对家里的情况比其他人熟稔许多。

    门上没有门栓这个被李坊主忽略了的细节,却被他发现了。

    但他当时却什么都没说,直到与李坊主分别之后,又主动送了根门栓过来。

    看着手中门栓,耿煊忽然感觉有些头疼。

    “你到底要搞哪样?”

    “你是啷个意思嘛?”

    即便他发现了门上没有门栓这个细节,也完全可以什么都不用说。

    他现在这么做,反倒把自己暴露了出来。

    从这个角度来讲,人家还真就是在帮助自己。

    最终,耿煊决定放过自己,将手中门栓安装在了门上。

    安装好后试了一下,非常合适,和原装的没什么不同。

    正试着,他的动作却忽地一僵。

    那位趁他不在进入家中的“抱狗贼”,发现门上没有门栓了吗?

    那简直是一定的!

    耿煊甚至能够想象到对方当时错愕的表情。

    这就像是一个小偷下定决心破门撬锁,结果却发现,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即便他当时没有将之与吴有仁事件联系在一起,但耿煊相信,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这真的不难。

    意识到这点耿煊,原本有些放松下来的心弦再一次紧紧绷了起来。

    “这就是黑运六的威力吗?”

    感到压力的耿煊忍不住心中如此想。

    他当然明白,这压力并不是来自于此,但却不妨碍他以此作嘲。

    陈荣山的态度莫名,李坊主看似关切的试探,“抱狗贼”随时可能的再次“造访”……

    这一切都让耿煊意识到,自己正在一点点陷入泥沼之中。任何“就事论事”的应对,都只会加剧自己的“陷落”。

    唯一有效的办法,就只有向上,向上,快速向上。

    “看来,必须得用一些非常规之法了。”

    心中如此想的耿煊瞥了眼自己带回来的包裹,将它扔在房屋一角,没再折腾。

    饮了二两虎骨鹿参酒,便将解割刀压在枕下,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入睡。

    昨夜他基本就没怎么睡,折腾了一整夜,今天又外出忙活了一整个白天,凭着亢奋的精神支撑到现在。

    当他放下心中顾忌,只是刚一闭眼,气息就是一变,赫然已经悄然入睡。

    耿煊是被一声怪响惊醒的。

    他直接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解割刀顺势便已握在手上。

    见屋内无异常,闪身出屋,却见陈小钰正一脸气鼓鼓的站在院门口,双手用力的提着食盒。

    而她身前那破旧的院门则比昨天更惨,完全倒在了地上。

    耿煊道:“你是故意的!”

    “哼!”

    “屁股开花了?”

    “哼!”

    “哎呀,这饭真香!”

    “哼!”

    “……”

    “哼!”

    在陈小钰的哼哼声中耿煊将食盒中的饭菜迅速清空,过分的是,他今天连碗筷都懒得洗,吃完后就直接放回食盒里,对陈小钰道:

    “如果你明天能把鸡蛋羹给我吃,我以后就不告你状了,怎么样?”

    “你……不骗人?”陈小钰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不骗你。”耿煊郑重点头。

    于是陈小钰提着一盒待洗的碗碟开开心心的回去了。

    ……

    将破旧的院门重新扶正,勉强固定在门框上,只起个装饰的作用,耿煊对在自家院中偷瞧的陈小钰挥了挥手,向常平坊外的集市走去。

    沿途遇到不少人,他们都与耿煊点头招呼,有的甚至还会笑着聊两句。

    “去赶集啊?”

    “嗯。”

    “去逛逛也好。”/“记得早点回来。”/“别往人少的地方去。”

    和善的笑意,亲近的交谈,除此之外,耿煊最大的兴趣便是看他们每人头顶“红名”的浓淡和大小,以此猜测他们手中人命的多寡。

    这让耿煊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虽然没有达到所有人都头顶红名的程度,但至少有三分之二头顶是有着红名的。

    剩下三分之一“干净”的人群中,有一大半还都是没长大的孩童和体弱的妇人。

    这一度让耿煊怀疑,自己生活的这个常平坊其实是个天下有数的贼窝。

    直到进入集市之后,看见那几乎人人头顶红名的“盛况”,他这才知道自己是大惊小怪了。

    才怪。

    当耿煊来到常平坊门口,几个正在旁边一个茶摊上聊天的老人齐刷刷向他看来。

    其中一个坐在里侧,正对道路的老者还向他点头示意。

    这是一个年纪至少七十岁,牙齿、头发都几乎掉光的老人。笑容和善又滑稽,特别是当他露出那一嘴一掌就能数清楚的牙齿之后。

    但耿煊却不敢有丝毫小觑之心,此人头顶红名,是他在常平坊所见之人中最浓,也是范围最大的。

    昨晚才见过一面的李坊主在他面前也只能屈居第二。

    “阿煊,去赶集啊?”

    “嗯。”

    “去吧去吧。”

    耿煊与他们的交流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说着就已出了常平坊的大门。

    耿煊走后,这群老人又坐了一阵,直到坐在里侧那位齿发都脱落大半的老者慢悠悠将一杯茶饮尽,大家这才慢悠悠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各回各家。

    “等等。”老者喊道。

    因牙齿脱落太多,他说话有些漏风,软绵绵,含含糊糊的。

    但几人却都因之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他。

    老者道:“那耿家娃娃被人惦记上了,回去后让人把眼睛擦亮点,可别再让外面人随随便便就混进来。”

    几人点点头,不久后便各自散了。

    ……

    出了常平坊,集市眼看着已近在眼前。

    忽然一连串呵斥声从远处传来。

    “闪开!”

    “滚一边去!”

    “没长眼吗?”

    却是五六个鲜衣怒马的恶少年骑在马背上,将手中马鞭甩出了残影,呼呼怪叫着放开马力冲刺,没有因为周围人群密集就减速的意思。

    有的人避得晚了,身上便烙下一道血糊糊的鞭痕。即便心中暗恨,也不敢发作,只能加快往远处避开。

    这些人群本身似乎也是这些恶少年纵马过闹市的乐趣之一。

    看着人们狼狈闪躲,种种乱象,他们便发出意味不明的啸叫,见有人“不小心”挨上一鞭,更是齐声哈哈大笑。

    一边是鸡飞狗跳,一边却是肆意到发癫。

    耿煊站在比较远的地方看到这一幕,又目送他们远去,心里却在想着昨天大约也是这个时候见到的相似的一幕。

    “时间,地点都差不多……嗯,人数有变化,多了两个。”

    耿煊轻声喃喃,又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一个个头顶的红名,品质几乎就没有比吴有仁差的。

    ……

    一群纵马过闹市的恶少年带着肆意的欢笑远去,却留下满街的狼藉。

    一个背后衣衫破烂,一条血糊糊鞭痕贯穿大半个背脊的男子踉踉跄跄从耿煊身前经过,一边走一边低声诅咒。

    “一群短命娃娃,赶着去投胎吗?早晚死在马背上!”

    旁边另一位受害者附和道:“摔死才好!”

    “被马蹄子踩死才好!”

    “……”

    耿煊站在旁边,为他们的想象力惊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