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庄的老陆家曾经非常兴旺,祠堂盖得很大。

    后来沧海桑田,陆家大部分外迁,庄子已经没有多少人姓陆,庄子还叫陆庄,已经是老宋家当里长了。

    宋老大四十多快五十,脸上皱纹堆累,在这年头都是爷爷辈的老人了。

    老宋家哥仨,老二老三都有闯劲,老大是个老实本分的庄户人。

    宋老大带着两个比他岁数还大的老头,合力推着一辆独轮车进了陆家祠堂。

    三个老头累得气喘吁吁,匪首王老虎带着几个土匪晃着膀子过来,斜眼看了一眼,“这次怎么就送来这么点米?”

    “回禀好汉,你们来吃了这么多天,庄里真的没有富余的米了,再要我们就得上瓜州找侯霸天借印子钱卖儿卖女了。”

    “我们不管,我看你们是又欠打了是吧?”

    王老虎看送粮这三个的岁数和身板,打一下没准就倒地不起了,忍住了没动手。

    “你们赶紧借钱买粮去——”

    “好汉爷,去一趟瓜州再借到钱买到粮,来回也得好几天不是?这几天大家都只能吃草根树皮了。

    你就是打死我们老哥仨,也变不出粮来啊。

    我昨天去隔壁真武庙庄,得知我亲家潘有德家明天办喜事,给二小子娶媳妇。他家可有钱,要办十好几桌,大鱼大肉管够。

    可惜啊,真武庙庄好几百户人家,诸位好汉可能不敢去吃席……”

    “啥?我们不敢去?小样,就这帮农民的怂样,我们四十八条好汉拿着刀子去,谁不害怕?”

    “大哥,这陆庄太小,这老家伙说的对,榨不出太多油水了,不如明天去真武庙住下,先吃席,再要粮。”

    “大哥,我同意二哥的主意,到时候看看潘有德新娶的儿媳长得什么样——”

    “嘿嘿嘿——”

    四十八条好汉很快计议好,决定明天转战真武庙,吃潘有德大户去。

    …………

    真武庙庄的潘有德只能算个土财主,比普通老百姓富裕,雇长工的同时,自己家人也得下地干活,还够不到士绅的标准。

    文家带头捐助团练,都没找他家。

    泰州真正的有钱人,都是在海陵城有房的,足足好几百户。

    当初扬州被太平军围困,城里士绅拿出了四十万两白银请太平军退兵。

    泰州的士绅没有扬州富裕,拿个五万八万的也相当轻松。

    现在才捐给团练一万两,是团练还没有啥战绩。等有了战绩,这帮子士绅捐助团练的潜力大着呢。

    那才是团练搞钱的正道,邵全忠就准备有点成绩,再去收割一遍士绅的腰包。

    杨永为啥只能鱼肉老百姓?他打不出战绩啊。只能安抚小土匪,太平军捻子来了啥办法没有。

    士绅们又不傻,怕的就是太平军和捻子,给他钱安全依旧没保证,钱不是白打水漂?

    潘有德家明天是真的准备办喜事,头一天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正指挥长工帮忙往墙上贴喜字,一抬头,看到邵全忠领着宋老三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七个全副武装、派头十足的亲兵。

    真武庙庄和陆庄相距二里,频频结亲,稻田相接,互相基本都认识。

    一看邵全忠来了,潘有德第一反应不是老乡久别重逢后的欣喜,而是心底一沉:完了,老邵家老大劝捐来了。

    洋枪潘有德是认识的,邵全忠手下挎着的短枪一看就挺值钱,这军服这派头,那大皮靴可都是牛皮的,邵老大没少捞啊。

    “那什么——侄子啊,潘叔我给老二娶媳妇,已经把钱都花光了……”

    邵全忠哈哈大笑,“潘叔,我可不是来要钱的。

    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们庄子被一伙土匪盯上了,明天溱湖有四十八条好汉要来你家吃席。

    老三,过来把陆庄发生的事情跟潘叔说说。”

    潘有德听完宋老三的讲述,眼睛一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完,完了啊!是哪个缺大德的把我家娶儿媳妇的事情给土匪通风报信的?”

    邵全忠脸皮厚如城墙,笑眯眯看着潘有德,“潘叔,邵某既然组建了团练,守卫桑梓有责,咱们乡里乡亲的,我是来帮你打土匪的。”

    潘有德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行啊,大侄子。你有枪,能打死几个土匪,把他们打跑我信。

    可你们一走,我们这些老百姓就遭殃了。到时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潘有德蹭地站起来,“那什么,赶紧别贴了,明天这喜事不办了……”

    宋老三怒其不争,气得一跺脚,“潘叔,土匪明天一定会来,你不办喜事他们就能走么?肯定要坐到你家把你家吃穷为止。”

    潘有德悲从中来,“这世道啊——”

    邵全忠幽幽来了一句,“这世道,谁也靠不了,就得靠自己!

    潘叔,我有个办法,让这帮土匪一个也走不了。

    你就放心办你的喜事,以后潘庄再也不用怕土匪,老百姓都能安生过日子。”

    潘有德突然跳起来,一把薅住邵全忠的脖领子,“告诉我什么办法!我潘有德豁出去,跟这帮土匪干了!”

    …………

    “咣!咣——”

    里长潘有德敲起了铜锣,两刻钟的功夫,庄子里好几百户人家的男丁都聚到了打谷场上。

    “明天,溱湖出来的土匪要来咱们庄子抢吃抢喝了。谁家大姑娘小媳妇长得俊俏的,也危险了。

    土匪只有四十八个人,咱们庄子几百青壮,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大家准备好家伙事,明天跟土匪干了!”

    后生们纷纷响应,“好!”

    几个年纪大的赶紧提醒老潘,“里长,打跑他们容易。要是大股土匪来报复,咱们可招架不住啊。”

    潘有德一拍胸脯,“主持团练的邵家老大来帮咱们忙了,打土匪靠他们。

    咱们庄子里的人,负责把庄子围起来,不放一个跑掉。

    这样,仨月俩月内,溱湖里的土匪也不能知道这帮土匪被咱们做掉了。

    邵大侄子跟我保证了,三个月内,他一定能大破溱湖,以后咱们再也不用受土匪气了!

    乡里乡亲,大家都了解,邵家祖辈都是老实人,从来没人说过一句假话,我老潘今天赌上身家性命,就信邵大侄子一回!”

    额,邵全忠算是借了老邵家祖辈余荫了。他可一点没传承老邵家的老实厚道,那么厚的脸皮,竟然微微泛红。

    “这次打土匪,谁家的后生要是负伤了,我老潘花钱给治。

    要是谁不幸被土匪打死了,我老潘话撂在这里,给他家买十亩上好水田抚恤。如果不兑现,全庄子人都来往我脸上吐唾沫!”

    “吼!杀土匪!”

    这年头的穷人,为了十亩水田,是可以不要命的。

    …………

    第二天下午,四十八条溱湖好汉,手提刀枪棍棒,大摇大摆来到了真武庙庄。

    远近闻名的真武庙就在村头,里面地方够大,土匪们对新窝点很满意。

    远处传来吹吹打打的鼓乐声,鞭炮声响成一片,土匪们食指大动,“走!吃席去!”

    三进小院的老潘家正在娶亲,土匪们到的时候,正看见新娘凤冠霞帔,穿着大红吉服,披着盖头,由一个高个子婆姨扶着,往小院里走呢。

    土匪一来,看热闹的婶子大姨们惊叫四处奔逃,吹鼓手狼狈逃窜,锣鼓家伙掉了一地。

    王老虎哈哈大笑,威风凛凛来到新娘跟前,“小妞,让大爷看看,长得俊不俊。”

    新娘似乎在颤抖,王老虎更是得意,“大爷我最喜欢看俊俏小妞害怕的样子了。”

    上前一把,扯掉了新娘的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