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正常”的满清官员问廖容这句话,廖容非得吓个半死不可。

    接下来基本就是亲兵上来绑起来,投入死牢,秋后处斩。

    廖容绝不相信容闳介绍给自己的人会害自己。看邵全忠也没有要召唤埋伏的刀斧手的样子,稳了稳心神,回答得比较艺术。

    “在下在英国公司的船上担任大副,工作关系,跟香港码头上的势力交往是比较多的。

    都是在码头上卖苦力的苦命人,我家境尚可,有时候就接济一下。

    在下因此算是在香港的码头上有点影响力,那帮跑码头的三合会的苦力对我比较尊重。

    不过三合会配合长毛在香港的造反活动,我是没参加的。

    天地会总瓢把子陈开在广西起事,建立伪大成国,请我带人入伙,许了我镇南王的官爵,也被我拒绝了。”

    洪门是个松散的组织,三合会、天地会都是洪门的分支,互相不统属,但算同门。

    廖容再推诿,他跟洪门有勾连的事情也摆脱不掉,事实上他根本就是三合会的大佬之一。

    邵全忠无意追究他是不是反贼,自己兵营里的反贼多了去了。

    自己最信任的张二傻子整天想着等贵贱均贫富,结义的大哥三弟干脆都直接截杀过咸丰皇帝。

    反贼不可怕,自己都从来没有排除过当反贼的选项,可怕的是洪门,未来的洪门……

    邵全忠端起茶杯,“海昌兄大才,愿意屈尊来我这个小庙帮忙,小弟深感荣幸。

    一路辛苦,廖兄先去休息下,我要好好想想,给廖兄压一副什么担子比较适合,明天一定给廖兄答复。”

    人家都端茶了,廖容告退,在张斯文的引领下,去客房休息。

    邵全忠在堂屋呆坐良久,没有想出头绪。

    半个时辰后,田星、海青、张斯文、邵恒忠、乐森都被叫到了邵宅的书房。

    这五个人基本构成了目前“劭系”的骨干,大家都各忙一摊,如今被叫到了一起,互相看看,不知道邵全忠有什么大事要议。

    邵全忠两手一直捂着额头,松手抬头看大家的时候,一脸的疲惫无奈。

    海青还从来没见过邵全忠这个样子,“二哥,你可是能预知后六七十年的天命人,啥事能让你愁成这个样子啊?”

    邵全忠是有宿慧的天命人这个事,田星、海青、张斯文都确信,乐森还不知道,新加入劭系决策层的邵恒忠就更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邵全忠从来也不在兄弟面前瞒着这件事,他长叹了一口气,“对廖容的安排,我举棋不定啊,想听听兄弟们的意见。”

    田星迷信邵全忠的预言能力,“是不是这家伙是有反骨的魏延,将来会造你的反啊?不用不就得了。”

    “不那么简单啊。不瞒兄弟们,这洪门啊,将来可了不得……”

    田星的眼睛烁烁放光,“二弟你是说,将来洪门的反清复明大业能成功?不行,我要好好喝一顿去。”

    邵恒忠刚来,还没见识过邵全忠这位结义大哥铁杆反贼的真面目,听得瑟瑟发抖。

    看其他几个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心里嘀咕,我这是上了贼船了啊。

    邵恒忠也是汉人,反清复明要是真能成功,那也是支持的,只不过让他自己造反他不会参加。

    但结义兄弟血浓于水,跟自己单独结拜的大哥要当大清忠臣,他就是忠臣,大哥当反贼,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跟。

    邵全忠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是我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咱们兄弟崛起,形势一定会不同。

    上辈子我做到了统领全国的大帅,最后跟我争天下的,就是洪门的后辈。

    我当时兵多将广,兵力是他们的三倍,装备也比他们强,可最后也没敢跟他们打。

    他们虽然只有十万兵马,可那时候洪门的号召力非同小可,天下响应。

    我手下的军阀却各怀心事,拧不成一股绳,形势比人强啊……”

    “二弟你不必担忧,上天既然让你转世下凡,说明老天是向着你的。趁他们还没起势,都咔嚓了不就完了?

    二弟你就点名,都有谁,我带着疾行队过去,一刀一个,那个什么廖容是一个吧?

    我这就去砍了他的脑袋,看他没了脑袋,是不是还能跟二弟你作对。”

    邵全忠还真起过这个念头,不过没往后推衍就自己否决了。

    连容闳都是支持洪门的,要不要连自己未来老丈人都咔嚓了?

    “大哥对我的情义那没得说,为了给我撑腰,连反清复明的洪门都不顾了。

    我现在犯愁的不是廖容一个人,而是对以他为代表的洪门势力,我采取什么态度。

    他们都是咱们华夏的精英,睁眼看世界的先驱,可偏偏要跟我作对——”

    乐秀才一直旁听,惊喜交加,主公居然真的有看破天机的本事,怪不得能这么短时间就扶摇直上,有了淮军统领的名分。

    自己这个军师表现的时候到了,乐森摇头晃脑。

    “主公可以先囤积实力,跟洪门虚与委蛇,冷眼旁观。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利用洪门推倒朝廷。

    然后在他们即将成功的时候加入,夺取胜利果实,以最雄厚的实力独占鳌头。

    一旦得了天下,自己继承朱明正统,宣布洪门为叛逆,挥起屠刀……此太祖对付摩尼教之故智也。”

    邵全忠指着乐森大笑,“你们读书人都会玩这个调调,比我这个武夫还狠。

    还真有人这么干过。不过洪门杀之不尽,春风吹又生,最后还是坐大了如何?”

    海青听明白了,转了转眼珠,“二哥,国家大事我不懂,不过江湖上的做法,打不过就加入。

    现在你跟洪门可还没作对呢。

    既然洪门将来厉害,二哥你又有看破天机的能耐,不如到快胜利的时候加入洪门,你来当龙头老大……”

    咦?这可是个从未设想的道路。果然兼听则明,连海青这个小太监都能出这么好的主意。

    自己受前世观念的限制,就没想过这个选择。

    仔细琢磨,我为啥不能入上辈子对手的伙啊?我们有啥本质区别么?反正我没看出来。

    邵全忠一拍脑门,“行了,就采纳二弟的建议,乐兄的建议也有可取之处。

    先按乐兄的办法干,跟他们虚与委蛇,保存实力,利用他们,让他们冲在前面,流血牺牲。

    最后快胜利的时候用二弟的法子,强势加入,不徒劳地试图全灭了他们,干脆就直接入了他们的伙,华丽转身变老大。”

    乐森补充,“到时候只需要干掉洪门里能威胁主公你位置的人就行了,这可比灭洪门简单。

    现在可以给廖容一个地位高但不掌实权的职务,到时候,他还能当你加入洪门的联络人,岂不大妙?”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只有张斯文不语。

    “老四,你看出有什么问题了么?”

    张斯文语出惊人,“我觉得,二哥你完全可以现在就放心用廖容。”

    乐森摇头,“到时候洪门起事,主公岂不要当出头鸟,你这个主意可不高明。”

    张斯文盯着邵全忠,“二哥,高明不高明我不懂。

    我记得,咱们一起讨饭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你这辈子的理想,可不是得天下。”

    邵全忠一愣,我来的时候,初心是什么来着?

    “二哥,你当时说的是,第一要干掉东洋小鼻子,第二要在华夏禁掉鸦片烟,如今都忘了么?”

    邵全忠呆愣愣坐在那里,当时如一盆凉水浇头。

    权势迷人眼啊,自己一脚踏入这个乱世,一步步上进,现在淮军组建,眼看又是争霸天下的局面,自己竟然已经把初心忘了。

    邵全忠蹭地站起来,两手扶住张斯文的双肩,“兄弟,得亏你提醒,得亏有你这个好兄弟啊。”

    要打东洋小鼻子,在华夏禁烟,当然也需要先获得统治权。

    可最终目的不一样,手法可就迥异。

    明治天皇现在已经八周岁,七年后就要继位,东洋人马上就要崛起。

    要是自己只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邵氏的铁打江山,坐等洪门推倒大清,再窃取胜利果实,东洋人的崛起可就阻挡不住了。

    邵全忠本质上是个实用主义者和机会主义者,并没有为中华崛起奋斗的豪情。

    可为了自己报仇雪恨,需要华夏快速崛起,才能压制东洋人。

    要快速崛起,就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才,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包括洪门,甚至可以包括……咳咳,也在所不惜。

    什么都没有报自己的大仇重要啊。

    至于未来的华夏因此变成什么样子,邵氏还能不能稳坐江山,到时候再说。

    反正东洋人是一定要干掉的,否则自己念头不通畅。

    邵全忠脑筋一下子变得清醒无比,仰天大笑,“我已经有决断了。”

    一脚踢翻了桌子,“大伙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