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了教服,费南德斯把罗兰送回药店。

    他说需要一点时间和监察局沟通,会在谈好后,上门通知。

    另外,他还着重强调,让罗兰随身携带那把匕首,特别是入睡时。

    包括伊甸的大致形态,以及遭遇危险后如何通过心锚折返现实——就和伊妮德说的一样,只不过他教的更细致。

    “费南德斯,你在审判庭工作几年了?”

    “我八年前被伊妮德大人选中,进入了审判庭。”

    “未来,我会像你一样吗?”

    “比我更好。”马车上,费南德斯是这么说的:“毕竟我们不同。”

    “不同?”

    壮汉扭过脸,棱角分明的脸上闪过难以察觉的羡慕。

    “你是具有天赋的人。”

    “能被大人如此重视,我可不会认为单单是靠脸——伊妮德大人没有那么肤浅无聊。”

    「但她‘养’了两只小白兔。」

    “你说的对。”罗兰刻意忽略壮汉脸侧那些喋喋不休的字,跟着点头,“女士救了我的命,杀死了邪教徒;她关怀我,又带领我走上这一条通往神秘的路…但我一直有个疑问。”

    “这困扰了我很久。”

    “即便我成了…仪式者?我是说,我和你们一样了,但我仍然是个瞎子,我的眼睛看不见,又要怎么胜任执行官…我的世界一片漆黑…”

    “我连路都走不好。”

    费南德斯注视着罗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从清澈倒影里看到了自己。

    “…当你进入过眠时世界,真正找到道路,就会明白了。”

    “仪式者不用眼睛看世界。”

    他说。

    “只要你有天赋。”

    从刚刚开始,费南德斯就一直在强调‘天赋’。

    “这很重要?”

    “是啊,相当重要。”

    壮汉屈起食指,扣了扣鬓角,“你知道我用了多久才通过考验吗?”

    罗兰好奇:“那个梦境…我是说,心锚和「场」?”

    德温森不知怀着什么心情,也没多隐瞒,点了下头,“我用了两个月,四次,才在最后一次,藉由心锚提示,察觉到自己身处梦境。”

    “而你,罗兰。我听说,在大人的马车上…”

    “你第一次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我和你比,就像不会发亮的星星之于太阳。”

    他有些惆怅,巨大的身体靠着座位,显得一旁的罗兰十分‘娇小’。

    “我记着,我乘坐木筏,漂浮在海浪翻滚的云层上——我竟然认为这是合理的。现在想,我这样的蠢人能被伊妮德大人看中,真是我的幸运。”

    「场」会将许多事情合理化,罗兰体会过。

    但…

    四次?

    罗兰想了想,开口说道:“如果不是女士在梦中给我提示,我大概也要用个七八次才行。我还摸着鹿角,想跟它们一起跳舞呢。”

    这话给教士逗乐了。

    他有些亲切的竖起粗硬的食指,点了下罗兰的额头,声音也不自觉的放大了些。

    “大人说你是个‘适应性’非常好,有智慧,却并不古板的人,我现在才明白。”

    他笑的很开心,不再板着脸:“别安慰我,罗兰,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这样,我敢说,我也不算是教会里愚笨的。倒是你,如果真这么觉得,那就瞧瞧看。”

    他说:“我接触准则,前前后后花了四个月才找到道路。”

    再算上之前两个月的考验,就是半年了。

    “四个月,一百多个日夜…”他叹气:“罗兰,也许你用不了两个月,就能在眠时世界找到自己的道路。”

    “这很难吗?”

    听了这么多,罗兰不免有些担心。

    “难?”

    费南德斯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你知道我前三个月的感觉是什么?”

    “就是睡觉。”他说。

    “甚至,连梦都没做过一个。倒是和我住在一块的奶奶也许找到了「道路」——绝对不和打呼噜的人住同一间房。”

    罗兰小声笑起来。

    费南德斯耸耸肩:“教会里我记着,最快的是「智慧」,那家伙只用了一周。”

    “真是令人羡慕的天赋。”

    “他们看到的世界,到底有多精彩?”

    罗兰摸了摸挂在自己腰带上的匕首,它插在一个鹿皮缝制的鞘里,是费南德斯给他的。

    “我为什么不住到教会。”

    “如果要近距离接触「准则」,我想,圣十字教会和审判庭才是最合适的地方?”

    费南德斯没看他,随口把问题抛了回去:“你可以想想这是为什么。”

    ‘附着准则的物品非常稀少,越是庞大、充满力量的,越难以被「影响」…’

    这是伊妮德女士刚刚说过的话。

    而教会和审判庭,显然同时拥有‘庞大’和‘充满力量’这两种属性。

    这就让罗兰有些讶异了。

    那幢属于审判庭的黑色教堂,竟然没有「审判」准则?

    “所以,你现在明白,伊妮德大人交给你的这把匕首有多珍贵了。”

    马车哒哒哒穿过大路,驶向东区。

    …………

    ……

    普休·柯林斯今天很高兴。

    他做了一桌好菜,等罗兰回来,又殷勤的给他递上擦手巾,帮他掸袖口和肩膀上的灰尘。

    反正样子做的十足。

    “我给你弄了炖鱼,新鲜的菠菜和玉米,还有腌肉排我的圣父我今天可花了不少钱!”

    就连餐具都用上了那套他一直不舍得用的金属刀叉。

    看出来了。

    不光是肉和菜,单单闻上去,就知道自己这位叔叔没少花钱。

    罗兰把装着教服的包放好。

    “您有什么事吗?”

    罗兰当然知道殷勤不是免费的。

    老柯林斯弓着腰,不停搓手:“咳,这个嘛…”

    “叔叔?”

    罗兰睁大眼睛,歪了下头。

    “**(极下流的粗口)…别这么看我。每次你这么看我,我都认为我自己做了多对不起你、多可恶的事…”

    他喷着酒气,骂骂咧咧拉了条椅子坐到罗兰跟前。

    盯着他。

    “…啧,这个嘛,我就是好奇。”

    满身酒气的老家伙瞥了眼那个装教服的口袋:“你是不是,是不是成了那个…?”

    “执行官?我还不是正式——”

    “对,快跟我说说,那些黑乌鸦都是什么德行,是不是会些…”

    法术?

    罗兰没懂他的意思。

    “不不不,我就是想让你帮我托人问问…”

    他眼中含着期望:“人死后,会到哪儿去。”

    会到哪儿去…

    “您是在说‘幽魂’?”

    “对!你看你真是聪明,一天就都弄清楚了。我是说,人死后会变成鬼魂或幽灵什么的…这有什么条件?罗兰,亲爱的,请你帮我打听打听,详细一点,清楚一点,行吗?”

    没什么问题,这本来也是罗兰之后要学习的。

    但当他问起叔叔为什么要打听这些事儿时…

    对方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最后,吐出一个名字。

    “那是您的——”

    “我的儿子。”

    老柯林斯使劲搓了搓脸,眉毛、鼻子和嘴唇不着调地扭动几下。他半趴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握住只剩了瓶子底儿的酒:“…我想,他一生没干什么坏事儿,死后总该…”

    “我老觉得还有机会,没准能见见…”

    “总有办法的,对吧?”

    “罗兰?”

    罗兰想起第一晚在二层见到的那些奇怪的物品和纸上图样。

    “我会帮您问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