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日子素来难熬。

    尚芙蕖投入书卷之中,光阴反倒如指间流沙,转瞬即逝。从一张白纸开始总是难的,陆怀让她将自己处理过的政务,记写下来,带回去慢慢琢磨。

    初秋暑气渐收,阶前有桂子摇落,风过生香。她抱着那本专门用来记写的册子,从聚景园路过时,正好碰上宫人们簇拥着一女子款款而来。

    见对方面生,不由多看两眼。

    恰巧迎上那女子回首,两人目光相撞,对方上前礼道。

    “尚美人。”

    尚芙蕖微讶,“你是……”

    为首的侍女站出来,后背直挺挺的,同她对视,“我家贵主是段采女,入选当日染了风寒,太后特许在家静养,今日才进的宫。”

    大夏天的染风寒?

    尚芙蕖不由自主放轻呼吸,生怕吹跑面前的柔弱美人。

    她记得,书里姓段的嫔妃只有一个。

    段家是太后族中姐妹的夫家,沾亲带故。所以,经典的青梅竹马文学虽迟犹到,永不缺席。

    段清淑清雅出尘,与世无争。不屑与人争宠,甚至不屑辩白和反击。身处深宫泥沼,心却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这也就导致了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杀伤力,但存在感极强,为阻挠男女主情感发展做出巨大贡献。

    “我自幼娇弱,让姐姐见笑了。”

    段采女衣着淡雅至极,发髻上只有一支孤零零的碧玉簪。眉目柔婉,是和赵书苒撞款的美人。

    只不过瞧着更端庄羸弱些,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的仪态,在周围的红衰翠减中,有种风一吹就会倒的单薄。

    尚芙蕖默默后退几步。

    以往她觉得自己便算是纤细的,眼下被这么一比。

    简直就是一头青牛精。

    “唉,说来不怕姐姐笑话。”

    段采女拿帕子压了压嘴角,语气满含无奈,“我原本是不想入宫的,只是陛下顾念旧时情分,实在迫不得已才……”

    话音一停,那名贴身侍女便紧着上前,马不停蹄道,“美人不知道,我们采女最是豁达恬淡的一个人。”

    “锦衣玉食并非心之所向,也不愿因自己一人与众不同,惹的各位贵人不快。所以才只求了一个采女的位份……”

    “春花,怎这般话多。”

    段采女出声喝止。

    只是那嗓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并没有多少斥责的意味。

    书里对于一些配角的性格并没有详细展开,就像是有意忽略掉。段清淑便是其中之一。

    尚芙蕖露出大为感动的表情,“今日得见妹妹,姐姐自愧弗如。”回去得用一对金镯子聊以慰藉。

    耳闻不如目睹。比起别人的嘴,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皇帝什么性子,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碰个手都会脸红。

    第一次发现这件事,她还在心里稀奇了半天。

    就这点出息,以前还能和谁有劳什子情分?

    似乎对她被折服的反应相当满意,段采女还好心点醒两句,“姐姐不必妄自菲薄,我不过是比你们醒悟的早罢了。”

    “倒是姐姐,听闻陛下独宠至今,未曾踏足他人宫中。近来外头已有风声,指责姐姐霸占君王,恃宠而骄。”

    尚芙蕖一愣。

    这就恃宠生娇了?

    段采女还在感慨轻叹。一双美目顾盼生辉,望向亭前那棵叶片枯黄打蔫儿的银杏,透露出痴痴怀念。

    “想当年我与陛下庭院初见,桃花灼灼,流年逝水……”

    成功扩写八百字。一番声情并茂,含情脉脉,怪不得赵云苒会和皇帝产生感情危机。

    秋老虎余威尚在,热浪自地面一层层往上翻涌。

    尚芙蕖撑不住了。

    下午有皇帝排好的课程,晚上还要陪着批阅奏书。她很忙没时间,所以随意扯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望着远去的窈窕背影,段采女轻轻蹙眉,“她怎么这就走了?嫔妃只要服侍好陛下,其它还有什么可忙的?”

    她手一伸,春花赶忙过去托扶住,说道,“姑娘,尚美人怎么能和您相比呢?”

    “她虽然位份比您高,但这还不是因为姑娘您不争。您可是太后请进来的,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只要您想,就凭您同陛下的情分,别说一个美人,便是贵妃也当的了!”

    “又胡说了。”

    段采女眉心缓缓松开,“什么高低位份,生带不来,死也带不走的,争这东西有什么意思?”

    “呸呸,是奴婢说错话了。”

    春花虚虚打下自己嘴,“尚美人走的这般急,定是不爱听姑娘说的话,嫉妒姑娘同陛下有情分在。”

    听到这话,段采女才终于绽开笑颜,“也是,我和陛下哪里是旁人能比得上的。”

    “少年人贪慕美色是常事,只要心在您这里就好。那尚美人定是用了什么不入流的狐媚手段,才一时勾住了陛下。”春花冷哼一声,俨然看不起这副做派。

    “好在姑娘您来了,像这样惑主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

    好日子到头的尚芙蕖回去后,褪去外裳,叫人打水洗了脸。

    靠窗的案几前,杏儿已经备好笔墨纸砚。方便她看时,遇到半知不解的可以先记下来,回头再拿去请教陆怀。

    但今日,除了堆着的书卷和那只长颈白瓷花瓶,还多了一盘新鲜果子。

    是葡萄。

    用水澎过了,冰凉凉的。

    一整串挨挨挤挤,颜色亮丽,饱满莹润。

    尚芙蕖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哪来这么好的葡萄?”

    葡萄荔枝这类鲜果不宜久放,所以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可眼前这些不仅漂亮,看起来还极为新鲜,估摸是哪里送来的贡品,金贵玩意儿。

    杏儿笑容满面,“方才齐公公亲自过来一趟。说是岭水州今年的岁贡,陛下让人送了一半到寿安宫给太后娘娘,剩下的就全都在您这里了。”

    陆怀勤俭,不喜铺张。除了吃穿两样不曾亏待,其余珍玩宝器之类的,入宫嫔妃们那是一概未见。

    只有自家美人,得了例外。

    “剩下的全都?”

    尚芙蕖一惊,“这么多吃不完怕是会放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