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七年九月二十七日,黄台吉与济尔哈朗分别率正白旗、镶蓝旗主力,由抚顺关出发,从西、北两个方向快速进入松辽平原。

    黄台吉没有去选择直接救援铁岭,而是扑向了刘招孙的老巢开原城。

    既然开原兵马出城攻打铁岭,城内必是空虚,正好可一战破之,到时刘招孙失去根基,便真正成了丧家之犬。

    此即为围魏救赵之计。

    黄台吉熟读兵法,以聪慧博学著称,继位之后,其执政能力远在父汗之上。

    黄台吉兵临开原城下,准备给刘招孙一个惊喜;

    刘招孙准备好了红夷大炮,准备给黄台吉一个惊喜。

    既然两边都想给对方一个惊喜,那就看谁的惊喜才是真正的惊喜。

    “半个时辰内,攻破此城!”

    铁岭城南。

    一丈二尺的总兵大旗下,开原总兵官刘招孙策马而立,挥鞭指向前方城池。

    中军卫兵立即升起一面蓝色令旗。

    三名传令兵举着令旗飞奔到两个千总部前,将军令传达给两名千总。

    千总挥动千总令旗,各营把总立即命令各旗队长组织战兵前进。

    各营掌笛手吹响孛罗(1),战兵纷纷持枪挺立,周围响起一阵铠甲铁片摩擦的咔咔声。

    接着,鼓手敲响点步鼓,雄壮的鼓声响彻旷野。

    三千六百名战兵迈着整齐步伐,缓缓向护城河方向前进。

    这三千六百名精锐,都是跟随刘招孙从浑江一路杀过来的老兵,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

    这便是刘招孙的全部家底。当然,刘招孙在开原还驻守有四千多人,不过那些兵大都是新近的训练的纤夫和辽民,虽然训练也很严苛,但战力肯定还不如这些老兵。

    叶赫骑兵与开原骑兵营分列战兵左右两侧,通过骑兵优势掩护战兵顺利推进,防御两翼可能存在的威胁。

    布尔杭古立于马上,抬头望向三百步外高大坚固的铁岭城。

    视野所及,铁岭城高耸的望楼,宽阔的护城河,无不让这位叶赫将领感到心惊。

    他将手上的三眼铳插回到腰间鞓带中,调整了一下马速。

    “半个时辰,能打下来吗?”

    此时铁岭城头早已乱成一片,守城士兵指着城下,议论纷纷,向周围人打听这支明军的身份。

    当听到朝城墙走来的是击溃后金大军,阵斩三千多鞑子的开原兵时,许多士兵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往后退缩。

    铁岭距离开原只有三十多里,铁岭周边很多人都亲身见过或听说过开原血战的场景。

    目睹过开原血战的人,没几个愿意和开原兵拼命。

    因为在大家看来,这些士兵都不是人,而是木偶,当然,和木偶又有不同,木偶不会杀人。

    丁参将为了“增援”沈阳,带走了四千人马,精锐家丁被他全部带走。

    没有人会料到,一直闭门不出的刘招孙会突然出击,不是去援助沈阳,而是掉头来打铁岭。

    此时铁岭城中的守军只有两千人,基本都是些老弱和辅兵,这些士兵装备粗劣,平时粮饷不足,此刻很多人甚至没有披甲,士气极为低落。

    丁碧的心腹部下,一位姓焦的守备,正带着手下家丁在城中四处搜寻壮丁,让这些人驱赶到城墙上,抵御这支妄图乘火打劫的开原兵。

    前面街口,远远望见一个身材粗壮,商贩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带着几个伴当在街上乱走。

    焦守备驱马追了上去,挥鞭打在那商贩身上,怒道:

    “跑你娘的跑,给老子站住,哪儿的人?”

    那商贩满脸堆笑,手指缓缓按在腰间,旁边闪出个小个子,拉住那人,一口川音道:

    “军爷,我们几个是成都过来的茶商嘛,咋个了嘛?”

    “刚才没听到本官号令?瞎跑什么?赶紧给老子滚上去守城,贼人跑了,给你们赏钱!”

    焦守备朝家丁挥挥手,几个家丁一拥而上,一路推推搡搡,将几个茶叶贩子朝城头赶去。

    两名骑兵营把总策马来到铁岭城下,隔着护城河,对城头守军大声喊道:

    “奉兵部侍郎熊经略之令,丁参将昨日在浑河战死,奴贼正白旗正进犯铁岭,现由宣武将军刘总兵率三万大军接管铁岭,尔等速速打开城门!”

    城头很快有人探出个脑袋,大声对下面骂道:

    “胡说八道!丁参将活的好好的,刘招孙哪儿来的三万人马?还有,你们奉谁的命?把熊经略的手书递上来!”

    “他们没有手书,快给老子放箭,射死他们!”

    “谁敢射箭?以谋反论处!”

    两个骑兵把总也不理会城头那人,打马在城下走了两步,对城头士兵道:

    “辽镇的兄弟们,都听好了,镶蓝旗人马就在五十里外靖安堡,一个时辰后就到这里,这个焦守备,早已勾结建奴,要把你们都弄到赫图阿拉当包衣!当奴才!刘总兵率大军是来救你们的!赶紧开门!咱们开原兵连阿敏都能杀,何况是区区几个叛军,想要被诛杀九族的,就来试试!”

    城头嗖嗖飞下两支轻箭,都没什么准头,两名把总指了指城头射箭的焦守备,做了个杀头的姿势,然后策马跑回大营。

    这时开原兵大阵已经推进到距离城墙不足百步距离,城头守军已经能看到城下架起一门门佛朗机炮,正在对准城头。

    此时城头更加混乱,那些临时被拉来扔石头的壮丁,哪里见到过这阵势。听到说是熊经略的命令,又见是开原战兵,很多人转身就要逃走,焦守备带着几个家丁堵在城头,用顺刀连砍两人。

    “挡住这伙贼兵,每人赏一百两银子!挡不住,你们都得死!”

    他话刚落音,只听城下轰轰两声巨响,两门佛朗机炮怒声咆哮,两颗一斤七两的铁球飞向城头,将垛口砖石打得石屑横飞,周围惊起一片尖叫之声。

    焦守备命令城头炮手还击,这些辽镇炮手平时几乎没有训练,此时慌乱之下,装填起来更加缓慢,双手哆哆嗦嗦,火药还没放完就朝炮管里面塞铅子。

    “没用的东西,老子打死你,平时养你们干啥的,赶紧滚起来装弹,对准总兵令旗打,把刘招孙给老子打死!快点!”

    荣头强将右手缓缓伸进左手衣袖,握住了蝎尾钩,瞟了眼旁边站立的白杆兵彭勇,对他微微点头。

    彭勇转身对几个商贩打扮的狼兵笑了笑,将一把三眼铳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笑吟吟的朝焦守备走去。

    狼兵也悄无声息走到几个家丁旁边,假装垫着脚在看热闹。

    焦守备背对着几人,还在奋力抽打那个倒霉的炮手,一边催促其他几个炮手赶快装填瞄准。

    “丁参将好得很,他老人家昨日还在沈阳杀鞑子,已经杀了几千个鞑子。大家不要慌,狗日的刘招孙穷疯了,想来抢咱们铁岭,别让他们进城,这群开原兵比鞑子还坏,会把你们家抢光杀光,铁岭比开原坚固,护城河又宽,咱们先守住,丁参将很快······”

    忽然一声爆响,焦守备扬起的马鞭悬在半空,半个脑袋没了踪影。

    几乎在同一时间,焦守备的五名家丁脖颈一起喷出鲜血,捂住脖子在人群中到处乱走。

    “老子是熊经略标兵营的把总,昨日便进了城,你们他娘的想造反吗?还不让刘将军进城!等着鞑子待会儿来屠城吗?快开城门!”

    “快开城门!先开城门者,赏银千两,升把总!谁再敢乱放箭!这就是下场!”

    彭勇猛地将焦守备人头斩下,扔到那群炮手中间,刚才才被恐吓一番的炮手吓得四散逃去,旁边几个火铳兵也跟着扔下火铳,跪下磕头。

    剩余家丁纷纷围上来,举着刀剑就要斩杀彭勇。

    “叼你老乸唔喺叼你老衲!”

    众人回头看时,荣头强将蝎尾钩顶在一名把总脖子上,缓缓朝这边走来。

    虽然听不懂荣头强在说什么,这位把总却能感觉自己脖子就快要被划开,连忙招呼家丁退后。

    这时候,城下佛朗机炮声音更加密集,更多的佛朗机炮进入对城头的轰击,城门被打的木屑横飞。

    那些被征调来的百姓再也忍受不住,纷纷丢下武器逃走。

    一众老弱辽兵见周围只剩下几百号人,炮手都跑光了,纷纷跟着逃去。

    最后剩余的几十个家丁,精神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将兵刃扔在地上,跪在地上向这群朝熊经略的标兵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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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尔杭古长大嘴巴,呆呆望向护城河前缓缓降落的吊桥,望着一队队战兵通过吊桥进入瓮城,叶赫人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长生天啊,真的只要半个时辰。”

    刘招孙策马从他身边走过,大声道:

    “西城贝勒,快带你的人进城,夜不收刚才禀告,黄台吉已经围住了开原城,本官要给他个惊喜!”

    开原城北。

    在几名战兵的护卫下,监军乔一琦忍着腿上的伤痛走上了城楼。

    城头垛口后面,茅元仪亲手将一块黑布扯下,底下露出一根黑洞洞的炮管,指向护城河外的正白旗大营。

    正白旗中军大帐前,背后插着三角旗的巴牙剌往来不绝,正在组织包衣继续填壕。

    聪慧博学的黄台吉,在大帐中坐定。

    不动如山的乔监军来到两名炮手前,拎起其中一人,大声喊:

    “开炮啊!快给本官开炮!”

    注:(1)《纪效新书》凡吹孛罗,是要各兵起身,执器械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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