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街天晴落雨,屋檐上都趴满了青苔。

    苏晚荷打扫院子,心里惦记着丈夫,正要收起扫帚,拿上抽屉里的银元往外走,就听见院子外传来一行人匆忙的脚步声。

    “沈绍言这小子就是个无赖,大清早冲到我们国货行,狮子大开口就要一千块大洋,我们国货行辛辛苦苦撑到现在,多亏了少爷呕心沥血,好不容易积攒点利润,都被他给抢走了,差佬了不起,我今天就要砸了他这个裁缝铺,让他知道我们顾家国货行不是好惹的。”

    “威爷,咱这么做,少爷知道怎么办,少爷宅心仁厚,肯定不同意咱们干这恶霸行为。”

    “我们这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他沈绍言敢当军阀的狗腿子,就要知道有今天的下场!”

    “大家给我砸,把这个裁缝铺给我里里外外砸了!”

    打砸的哐当声从前院传来,苏晚荷冲到了前院,沈母早已被这场面吓得双腿打战,声嘶力竭道:“你们别砸了,你们都是什么人啊,为什么砸我们的铺子?这可是我们全家六口人吃饭的饭碗啊。”

    “老天爷啊,要出人命了啊。没了饭碗,要我们全家人饿死不成啊。”

    沈母见到苏晚荷才有了主心骨。

    “阿荷,你快叫他们住手啊,这裁缝铺子,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不能砸啊。”

    苏晚荷冲到了那带头打砸的汉子面前,张开手臂挡住。

    “你们都住手!”

    那汉子名为张威,是顾家国货行的二把手,也是顾家少东家身边的心腹。

    “你个小娘子让开,别怪我棍棒不长眼。”

    苏晚荷纹丝不动,眼睁睁看着那棍棒朝着她面门砸来,又硬生生停在了她鼻尖处。

    张威嗤笑,猛地拧紧了棍棒,气得收了手,上下打量苏晚荷一眼:“没想到你们沈家还有这么有胆识的小娘子,不过沈绍言抢走我们国货行一千块大洋,这笔账我们必须跟你们裁缝铺算清楚。”

    苏晚荷大概从他们谈话中了解了缘由,军阀筹备军饷,这吃力不讨好,两边得罪人的任务落到了丈夫头上。

    “阿妈,我们账户上还有多少大洋?”

    沈母叹口气:“便是督军府那几件老太君衣裳做完,也才拢共一百块大洋,还得应付接下来几个月的开支。”

    苏晚荷朝着众人说道:“今日,我沈绍言的妻子苏晚荷代表沈家裁缝铺锦绣坊,捐出一百块大洋,为前线军人筹集军饷,助一臂之力。”

    “舍小家为大家,没有军人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也就没有我们老百姓的安稳生活。”

    “虽然锦绣坊只是一间小小裁缝铺,比不上顾家国货行百年老店的传承,我们也愿意倾其所有,才不会寒了战士的心。”

    身后家丁在张威耳边道:“威爷,这锦绣坊里里外外都没什么值钱的玩意,连个古董摆件都没有,全是些布料衣裳,估计拢共也才值几十块大洋,这一百块大洋确实全拿出来了,咱要不得饶人处且饶人,免得给我们顾家国货行落个欺民霸市的名声。”

    张威目光盯着那伶牙俐齿的妇人,冷笑一声。

    “我们走。”

    这伙人终于走了,苏晚荷也松了口气,又赶紧把地上的沈母扶起来。

    “阿妈,快起来。”

    沈母怕得一巴掌落在苏晚荷脸上,咬牙切齿道:“你凭什么不跟我商量,就扬言把那一百块大洋捐出去,你知不知道,那一百块大洋是我们大半年积攒起来的,这下捐出去,你让我们全家接下来喝西北风啊。”

    苏晚荷愣在了原地,摸着刺痛的脸颊,看着沈母气急败坏地离开。

    锦绣坊带头捐军饷,在杏花街乃至整个烟城都不胫而走。

    沈绍言回到警署司,便听见同僚在议论这件事,夸他娶了个好媳妇,带头捐军饷,就连次长也有所耳闻。

    “既然你家锦绣坊带头募捐,那就先去你家把军饷收齐,也算是为大大小小的华商吃个定心丸,这军饷是落在咱们军人手里,可不是落在贪官污吏手里。”

    陈次长笑得面目春风,沈绍言眯了眯眼,带着同僚到锦绣坊。

    经过了苏晚荷的劝阻,顾家并没有打砸多少,连匾额都只破了一个角,后续找人修缮即可。

    沈绍言回去后,身后带着差佬,沈母也心知这厢躲不过了,谁叫儿媳为了私誉,掏空了他们裁缝铺家底。

    沈绍言公事公办,就连大洋也是清点过,再记录在册。

    这些差佬也很轻松,在别家收账都是免不了一通周旋,到了沈家沈母主动把大洋拿出来,还摆上了热茶招待。

    流程结束后,沈绍言问沈母。

    “阿荷呢?”

    沈母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提她,你这个儿媳妇,把家底都掏空了,我看你那每月六七块大洋,怎么养得起全家吃喝拉撒。”

    沈绍言劝道:“阿妈,你别怪阿荷,她也是为了我,这差事办好了,我有可能升为警长。”

    “真的?”沈母激动道,“那薪水也能翻一倍了。”

    沈绍言却不只是为了薪水,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督军府。

    “督军,这是大大小小华商的募捐名单,其中三大华商傅家和陈家,捐了两万块大洋,最多的是徐家,捐了五万块大洋,徐先生一直想介绍千金徐婉禾小姐给你认识。”

    霍霆霄神色微动,语气微妙:“晚荷,她也配叫这个名字?”

    陈副官扶了扶额头上的冷汗,要是徐先生知道自己捐了五万块讨来一句骂,怕是要是气死。

    “是婉约清丽的婉,风禾尽起的禾。”

    “这是婉禾小姐的照片。”

    霍霆霄神色冷漠瞥了眼那照片,面无表情收回目光:“庸脂俗粉。”

    好歹也是未出嫁的千金小姐,自家这位爷真是口味刁钻,对那罗敷有夫的小妇人念念不忘。

    这天底下什么美人没有,就只有那小妇人有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睛。

    陈副官腹诽,见督军没有特别表示,又继续道:“就连莎丽洋行的买办孟先生,也为了向您投诚,秘密捐助了一万块大洋。”

    霍霆霄鼻腔溢出一丝冷哼,眼底尽是轻蔑。

    陈副官也冷笑一声:“这伙人替洋人靠给洋人当狗,压榨我们中国人,也该吐出来了。”

    “还有沈家裁缝铺锦绣坊也在内,捐助了一百块大洋。”

    霍霆霄眉毛微抬,手指一下比一下重的敲击桌面,神色亦有风雨欲来的征兆。

    陈副官又硬着头皮道:“坊间这几日都在传裁缝铺小两口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苏娘子自己吃糠咽菜,也要为丈夫平步青云铺路。这次募捐如此成功,也少不了沈绍言的狠辣手腕,这人是个干事的。”

    霍霆霄黑眸深若寒潭,声音冰冷寒幽彻骨:“看来本督军这次还助他们加深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