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就吃这个啊。”

    沈玉萍迷迷瞪瞪起来,看着桌上还剩了碗烂红薯,苦着一张脸道。

    沈母冷哼一声:“能有烂红薯吃不错了,你还想吃山珍海味,自己去外面找一份工,挣点银子回来。”

    “十七八的姑娘,也不学裁缝,也不学洗衣做饭,你大嫂十八都嫁进来生了朗儿,改天阿妈也给你说门亲事,把你嫁出去,免得整天在家吃白饭。”

    沈玉萍撇嘴道:“阿妈,我不想随便嫁人,你姑娘如花似玉的,你不得等找个好人家,说不定还能挣一大笔聘礼呢,到时候还指望姑娘带你们老两口吃香喝辣。”

    沈母噗嗤一笑:“你少贫嘴,现在日子艰难,咱家家底都掏空了,你好歹也想办法,哪怕是摆个摊,为家里添点进项也好啊。”

    沈玉萍撇了撇嘴,忽然忘了眼四周,“咦,怎么没瞧见大嫂?”

    沈母叹气:“你大嫂借钱去了,这客人下的订单,定金都付了,经过那一遭,咱连买绸布的钱都没有,你大嫂想办法去钱庄,看能不能借点回来。”

    沈玉萍努嘴:“我看是悬,大哥把商家都得罪了,大嫂找谁借钱啊,现在谁家钱庄还有银子借给大嫂啊。”

    沈母瞪了眼沈玉萍,使劲儿戳着她的头教训道:“你少说丧气话,正经事不干,整天只知道搽脂抹粉,别在这碍眼。”

    沈玉萍被沈母戳着头,都快戳到案桌上,气得一下子站起来:“我这就去给你挣钱,好了伐。”

    苏晚荷跑遍了大小钱庄,因着沈绍言狠辣手腕催收军饷,不少掌柜都把她拒之门外。

    最后她迫不得已,来到顾家钱庄。

    顾家钱庄门口人满为患,在如今洋行当道,国货行遭遇挤压,还能留下不少客户,也是百年老店的名声。

    苏晚荷在柜台排队,专门看了利息,今日月息是五厘三毫半,利息比往日更贵,但为了资金周转,只能硬着头皮吃下这个亏。

    掌柜在苏晚荷拿出申请资料,看清楚沈家裁缝铺字样时,又让她先稍等,到后台将此事禀报给威爷。

    “威爷,这沈家裁缝铺要借一百大洋。”

    张威眸光湛湛:“行啊,借一百大洋,只要她敢借,利息一分,给她。”

    掌柜疑惑道:“可我们今日利息五厘三毫半啊,这不是涨了一倍,这沈家妇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答应?”

    张威冷笑:“这小妇人跑遍全城,最后迫不得已来到我们顾家钱庄,肯定是走投无路了,放心吧,多少利息她都会答应。”

    掌柜应下:“是,威爷,我这就按你说的去办。”

    “慢着。”

    “威爷还有什么吩咐?”

    张威眸子里闪出精光,“让她拿裁缝铺的契书来抵押,我们钱庄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是,威爷。”

    掌柜把钱庄的条件告诉苏晚荷后,苏晚荷神色大惊,也顿时气愤无比。

    这报纸上分明写着今日月息五厘三毫半,轮到她借贷,故意狮子大张口。

    一分的利息,借一百块大洋,每月要还十块大洋的利息,这跟高利贷有什么区别!

    “沈氏,你可想好了?想要就回去把房契也带来,我们借款的条件就是裁缝铺的房契作为抵押。”

    “毕竟如今沈家裁缝铺名声在外,我们钱庄也怕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啊。”

    苏晚荷感受到羞辱,把申请材料拿回来撕碎:“我不借了。”

    张威背着手从里间出来,看着苏晚荷气愤的背影,唇角勾起嘲弄。

    苏晚荷在顾家钱庄吃了瘪,正想办法筹集资金,不知不觉走到了渡口,坐在垂柳下的石墩上。

    此时一位穿着天青色长袍马褂的儒雅青年,面容清俊,手持折扇,一副淡泊名利的书生气质,身后随行一位老仆,提着樟木箱子,从乌篷船上下来,上岸缅怀这烟城初夏光景。

    苏晚荷没注意到身后上岸的两人,从石墩起身撞到了青年身上。

    “哎。”

    苏晚荷歪了下脚,扯到了旧伤,微微颦眉,落在外人眼里,偏过头的女人,面容清清淡淡纯净如水,此刻一双罥烟眉,却笼起薄薄的愁绪。

    青年急忙扶住苏晚荷,声音如春雨绵绵,舒适悦耳:“姑娘,你没事吧?”

    苏晚荷抽出手,摇了摇头。

    青年身旁的老仆,倒是凶巴巴道:“我们少爷是顾家国货行的少东家,你冲撞了少爷,快跟少爷赔罪。”

    苏晚荷本来在顾家钱庄那受了气,这会子也没好脸色。

    “无碍,钱叔,这位——”顾少爷见眼前女子虽为妇人装扮,却年纪尚轻,二八芳华,又笑容和煦,行为绅士地改口说道:“阿嫂也不是故意的。”

    苏晚荷见此人谦虚有礼,不同于寻常纨绔子弟,又试探地问:“可是芙蓉街那家顾氏国货行。”

    顾家少爷微微含笑,举止谦逊有礼:“正是,在下顾清和,不知阿嫂芳名?”

    苏晚荷轻笑:“小女子苏晚荷。”

    顾清和笑若春风:“苏阿嫂可是对我们顾家国货行有所不满,不然方才一副鄙夷至极的神色。”

    苏晚荷苦笑:“实不相瞒,我方才正是从顾家钱庄出来的。”

    顾清和一脸诧异,苏晚荷说清了事情原委,顾清和生气道:“我不过是回乡祭祖,没想到阿威就给我惹出事端。”

    “筹集军饷是军令不可违,这件事怪不得沈家。”

    顾清和又镇重地看向苏晚荷,表态道:“苏阿嫂,你放心,这一百块大洋,我会派人亲自送到你府上,还是按照钱庄的月息不变,我顾家钱庄百年老店,最是讲究信誉,断不可为了一己私利,砸了老祖宗留下来的招牌,清和也要感谢你,没有将此事传扬出去,要是其余顾客得知利息多变,怕是我们钱庄也免不了被殃及。”

    苏晚荷内心豁然开朗,激动得语无伦次:“那太好了,顾少爷,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沈家裁缝铺一定会铭记在心。”

    没想到柳暗花明,在渡口遇到了祭祖归来的顾家少爷,就连借贷也解决了。

    苏晚荷激动地回到裁缝铺,把此消息告诉沈母,沈母也颇为高兴。

    “这下只要有钱周转了,大不了辛苦大半年,攒钱把贷款还上,还好绍言马上要升官了,也能为家里减轻负担。”

    沈母握着苏晚荷的手,语重心长道:“阿荷,这次多亏你在那些钱庄老板跟前周旋。”

    “阿妈上次打你,也是气急了,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苏晚荷唇角扯出一抹极苦涩的笑,“我知道阿妈都是为了沈家好,我都忘了。”

    苏晚荷抱起摇篮里的孩儿,小家伙饿极了,一挨着阿妈的怀里,吭哧吭哧地抱着粮仓大吃特吃。

    沈母又担心道:“你喂完奶去街上找找你小妹,朗儿我看着,我方才不过说她两句,她就跑出去了,这大上午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她那小丫头哪有挣钱的本事,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她就跟我置气了。”

    沈母最宠爱这个女儿,便是连儿子也比不上。

    苏晚荷有时也会羡慕小妹。

    跑了全城钱庄还没喝口水,这会抱着孩子浑身都乏了,她微微一笑,声音都带着倦意:“我知道了阿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