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醒来,林慕河重重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卸了力道,却还是抱着她没松手:“没事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他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指尖止不住地发抖,看起来此刻更害怕的那个人是他。

    池茵摇摇头,从他怀里起身,语气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异样:"我想小兔了,你送我回家吧。"

    池茵回到家,程川正在做饭,桌子上已经摆了一桌子菜,最后一道是池茵最爱喝的鲫鱼汤。

    见到他回来,程川诧异了一下:“怎么提前回来了,我准备等我做完饭再去接你。”

    池茵咽下胸口憋闷的气,说:“想早点回来见你呀。。”

    程川眼里升上笑意,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去洗手吧,马上吃饭了。”

    洗完手出来,程川已经摆好她面前的碗筷正在给她盛汤,鲫鱼汤要把鱼炖的很烂才能鲜香,汤里不免会有鱼刺,于是程川就开始给她一根根把汤里的刺挑出来。身上还系着她觉得很可爱所以要买的粉色蕾丝边围裙,和那个在工作中杀伐决断不近人情的形象大相径庭,很难想象对外冷言冷语的程川在家是这个样子。

    刚结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恶意猜测,觉得她毫无背景空有美貌,怎么就能和程川结婚,肯定是靠了别的手段。

    她还记得上个月程川的公司年会上,有个员工喝了点酒,跑来对她出言不逊地说:“你除了嫁了个好老公,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我都听说了,你以前是程家的养女,是你爬了程川的床他才跟你结婚的。不过程川那种平时话都不会说几句的男人,肯定很无趣吧,在床上真的能让你爽吗?还不如来我的床上,我肯定让你爽个够。”

    这个员工她认识,是程川舅妈弟媳的儿子,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对方进了公司却总觉得自己沾亲带故是特权阶级,平日里嚣张惯了,去年也是喝酒喝多了,在更衣室门口堵着公司新签的小艺人不放手,被路过的池茵打了两巴掌。

    池茵把人打了也就没告他状,结果今年这个人竟然还敢跑来骂她,池茵本来也想打他的,但是那天穿的裙子限制了她的行动,于是只能众目睽睽下泼了他一脸酒。

    她学习他的轻佻语气,问:“爽吗?”

    动静很大,周围的人立刻暗暗围过来看戏低声议论,程川急匆匆赶来她身边,对方立刻卖惨示弱:“程总,我只是想敬一杯酒……她却觉得我不配……”

    “是啊,你当然不配。”池茵脸上把娇纵跋扈展露得淋漓尽致,转过头就对程川撒娇:“老公,他长得好丑,像□□一样把我恶心得头晕,怎么还敢来我面前晃悠。”

    当着那么多双眼的面前,程川笑得很是开心,拉着她的手哄她:“好的,别生气了,明天就把他开除。”

    对方脸色一白,没想到程川能陪她无理取闹到这种地步,抖着嘴唇低声道:“程川……我们好歹也算亲戚吧,你真的要这么做?”

    程川充耳不闻,让安保把他请出场。

    周围人低声议论纷纷,说她真是好命,程川竟然这么纵容她胡闹,不知道的以为她上辈子救过程川的命。

    人声议论纷纷清晰入耳,池茵心里涌上异样的快慰感,是啊,我就是救过他的命。

    如果不是那年她捡到了程川,如果不是那年来带程川回家的人把她丢在了刘大龙家里,她还会举起那把镰刀吗?

    总以为已经忘记的过去重新被唤醒,才发现原来心里也不是没有埋怨的。

    这样的想法是不应该的。池茵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不是程川把你带回来,你还是那个不会说话不会认字,什么都不懂一个人住在山里的野孩子,也许某一天就会病死冻死或者是被野兽毒虫咬死了。你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得来不易的家,程川是你的家人,你怎么可以责怪你的家人呢,程川知道了会多难过呀。

    如果是她喂养的小猫小狗责怪她没有把它们带回家,她也会伤心的。

    见她对着饭菜走神,程川问:“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好?”

    “没事。”池茵深呼吸了一口气,对他笑得若无其事,用那副孩子气的口吻抱怨:“只是太累了,那个会场好大,每个展都逛了一遍给我累死了,下次还是不去了。”

    程川盯着她的脸看,道:“真的不去了吗?妈不是想让你去多见识一下,多交交朋友吗,有交到朋友吗?”

    朋友?

    池茵想到了林慕河,除了程川和陆景兰,林慕河就是她见过对她最关心最好的人了,他对她这么好,当然是她的朋友。

    但是程川不会愿意从她嘴里听见林慕河的名字。

    “算了吧。”她揉了一把脸,说:“我不喜欢那些人,聊不到一起。”

    程川轻轻笑了一下,把手里那碗挑光鱼刺的汤放到她面前:“嗯,你有我就够了。”

    你有我就够了。

    这句话他对她说了千百次,她刚从看守所被接到程家那年才十岁,不会认字也不太会说话跟别人交流都困难。陆景兰给她请了特殊教育的老师回来教她说话认字,可她防备心太重总是学不到几句就开始打人,老师换了好几个,最后有个老师委婉地提醒,可能池茵更需要的是接受强制性精神治疗。

    程川怎么会同意把她送进精神病院。

    他握住她的手,不在乎被她挠出的血痕,说:“没关系的,我来教她,她有我就够了。”

    她打过很多次程川,咬过他,踹过他,最严重的一次把他的大拇指掰骨折了,可他也只是抱着她安抚她,说没关系的,不要害怕,有我在。

    程川休学在家里陪了她三年时间,三年时间池茵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逐渐变成了正常人。其实池茵很聪明的,学会说话和认字以后,她对书本上的新事物接受理解得更快,基本上能跟得上同龄初中生的知识水平了,同时也开始渴望自由,想出去玩,想去认识更多的人。

    陆景兰把她送到了本地最好的私立中学上初中,里面的学生家庭都是上流阶层的孩子,非富即贵,消息也很灵通。

    他们知道池茵是陆家接回来的养女,以前是乡野丫头,看她说话都说得磕磕绊绊,更是不屑。学生欺负人的手段无论贵贱都是那一套,嘲笑,孤立,最后发展到身体霸凌。

    一开始池茵还会忍气吞声,因为那些人告诉她他们的家里都有权有势,程家不会因为一个养女而得罪他们,她要是告诉别人,程家会把她赶出去。

    后来有一天,有一个很丑的塌鼻子男孩盯着她的胸看,突然露出恶心的笑容:“胸这么大,被揉过吧,是你那个每天来接你放学的哥哥揉的吗?”

    池茵吃了两颗医生开的镇定情绪的药,可是心里的烦躁还是根本挥之不去。

    对方抢过她的药瓶,大声道:“吃什么药呢,不会是避孕药吧——”

    池茵深吸一口气,自暴自弃地握紧了拳头。

    算了,被赶出去的话,也没有办法了,她看书上说捡矿泉水瓶和纸箱也能卖钱,那以后就靠捡破烂生活吧。实在不行她又回山里,像以前一样靠野菜野果摸到的河虾和鱼充饥就行了,最多是难吃了一点,也不知道在程家吃了这么多好吃的,以后还能不能习惯吃那么难吃的东西。

    塌鼻子的鼻梁骨被她打断了,这下子更塌了,其他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害怕地躲远生怕也被她打。

    陆景兰赶来学校时,塌鼻子的妈妈正指着池茵骂:“果然是个没有爹妈教的山野丫头,学校连这种人都收,那以后岂不是乱了套了!”

    “什么叫做没有爹妈教,难道我是死了吗!”向来冷静淡定的陆教授推门而入,沉着脸和她据理力争:“我也想问问学校,我把女儿送进来是想让她享受良好校园氛围的,而不是来跟小流氓作伴被欺负的。你们老师甚至对她被欺负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瞒着我们家长,要不是她今天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以后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我每年花十几万的学费难道是让她来被人霸凌的?”

    塌鼻子的妈妈脸色涨红:“你骂谁是小流氓呢,明明你们家这个才是个神经病,暴力狂,以后长大指不定是杀人——”

    池茵的耳朵被陆景兰捂住了,她蹲下身,对她温柔细声道:“茵茵乖,你回家等我好不好,我让哥哥来接你回去。”

    池茵没有走,她在门口听见陆景兰愤怒的声音:“这位女士,你如果一定要这么无理取闹并对我的孩子进行人身侮辱,那么我只有委托我们成景集团的法务部向你提起诉讼了。”

    刘太太尖锐的骂声戛然而止,她不死心地低骂:“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

    “我再强调一遍。”陆景兰说:“池茵是我的女儿,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我们全家比谁都爱护她珍惜她,所以我绝对不允许有人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看轻她,贬低她,同样的,我也会对学校提起监管失责的诉讼。”

    德育主任匆匆赶来道歉:“陆教授,确实是我们的疏忽,但是你看毕竟她也动手打人了,要不就各退一步,小孩子打打闹闹总是难免的……”

    “第一,我认为女儿是在收到伤害时做出的正当防卫行为。第二,我不认为这是小孩子的打打闹闹,这是学校素质培养和家庭教育的共同缺失,否则怎么会存在校园霸凌的情况。第三,我身边的朋友很多,他们的孩子在这个学校念书的也很多,我想我可以建议他们考虑换所学校就读,你也不希望看到学校一夜之间损失几十个生源的情况出现吧。”

    德育主任的冷汗冒了出来,只能赔笑:“是,这件事确实是学校的过错,学校一定严格追责,会对参与过霸凌的人进行处分,我们也诚挚地向您道歉,希望您能原谅这次的过错……”

    “向我道歉有什么用,受到伤害的是我女儿不是我,选择要不要原谅的也是她,我尊重我女儿的一切决定。”陆景兰最后冷冷睨了一眼那个鼻血染红了整个胸口看起来惨兮兮的男孩:“你儿子鼻子这么丑,应该谢谢我女儿给他整容了。”

    走出门,池茵正低着头在门口贴墙站立。陆景兰叫她:“茵茵,回家啦。”

    池茵抬头,眼泪已经流了满面。

    “怎么啦?”陆景兰从包里拿出纸巾给她擦眼泪:“不哭不哭,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不该送你来这的,咱们不上这个学了,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妈……妈。”池茵哽咽着开口:“……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程川刚带她回家时,让池茵跟着他叫了短时间的妈妈。后来池茵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了,就不肯跟着程川叫她妈妈了,那是程川的妈妈不是她的,她怎么可以乱叫呢。

    于是对她的称呼就变回了礼貌的阿姨。

    懂事以后的池茵总是怯怯的,她知道了自己刚开始爱打人咬人是很坏的习惯,也知道了杀人原来是很严重的罪名,她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或许某天这个很坏的她就要被丢掉了。

    池茵每天都在做好这样的准备。

    可是现在她舍不得了,陆景兰太好了,她很羡慕程川,拥有这么好的家庭,她也多希望陆景兰真的可以是她的妈妈。

    陆景兰捧住了她的脸,让池茵抬头和她对视,那双眼里有着泪光,也带着温柔的爱意:“当然可以,你本来就是我的乖女儿啊。”

    池茵回到家里眼泪都没止住,其实是幸福的眼泪,因为她有了一个很好的妈妈。程川三年前从大学休学以后就一直没回过学校,他看见池茵还在流泪,以为她还在因为被欺负而委屈。

    “我都说过了,你不需要去学校接触什么老师同学,交什么同龄朋友。”程川把她抱进怀里,语气很冷很冷:“你有我就够了。”

    池茵十六岁那年过生日,喝了果酒醉倒睡着了,程川把她背回房间,没忍住偷亲了她,被给池茵送热牛奶的陆景兰撞见,陆景兰强制把他送出国念书。

    “她这么小,连感情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再喜欢她,我都不希望我的儿子成为一个趁人之危的人。”

    后来没了程川看管的池茵和余潜开始恋爱,又分手。

    医院里程川把装着十六万的银行卡交给余潜母亲,同对方和解了池茵的暴力行为,走出来,看见池茵站在病房门口,踮着脚想透过房门上方的透明玻璃再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余潜。

    “别看了。”程川搂住她的肩,说:“这些人都是这样,言而无信,薄情寡义,你遇见他们只会更伤心。你有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