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两世,谢清漓第一次逛牙行,那些等待被卖的人,或满目怨恨,或表情麻木,或一脸希冀,犹如人生百态。

    一路走到底,谢清漓没看到合眼缘的人,正要向管事开口告罪时,一个有意思的人映入眼帘。

    那人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他仰躺在地上,手臂枕在脑袋下面,翘着二郎腿,仿佛躺在自家床榻上一般闲适。而他翘着的脚上,却系着一根粗粗的铁链,铁链另一头栓在一旁粗壮的柱子上。

    谢清漓想凑近看仔细些,向前迈了一步,管事忙伸手阻拦:“公子快留步,此人极为危险,小心被他伤到。公子不若再回头看看其他人,定能挑到合您眼缘的。”

    “为什么锁着他?”谢清漓有些好奇。

    “哎,说来气人,曾经有位客人不过说他长得丑,他便突然飞起扇了客人一巴掌,客人被扇掉了两颗牙,不依不饶,小的花费了好多银钱才摆平。”

    “那时小的才知道他会武功,不得已才将他锁了起来,如今他到这儿已一年有余,一直没人敢买他。”

    那人听到声音,悠悠转头看向谢清漓等人,他拨了拨脸上的头发,似是特意露出自己的脸。他的左脸有一道伤疤犹如一条毒蛇,蜿蜒盘旋,狰狞可怖。

    谢清漓看清了这张脸,险些惊呼出声,前世她见过此人!

    此人的伤疤独特又恐怖,让人很容易记住,他的武功很高,与谢清漓不相上下,是三皇子楚云渊最为倚重的暗卫之一。

    初次遇到此人时,谢清漓已经借着陆漓尸身还魂,想要靠近阿娘却寻不到办法,便进侯府当了丫鬟,她常常在夜里偷偷守在阿娘房外,恰好碰到此人前来刺杀阿娘。

    前世三皇子许是受到谢清瑶蛊惑,对阿娘一个妇道人家几次三番下杀手。因此,谢清漓曾与此人多次交手,知他身手不凡。

    依此刻的情形,莫非前世三皇子从牙行带走他,他感念三皇子知遇之恩,便死心塌地为三皇子效力?

    世界如此奇妙,既然今世她谢清漓先遇到此人,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买下,不会再便宜了三皇子那个人渣。至于留不留此人狗命,那就看他表现了。

    思及此,一抹轻笑自谢清漓唇角溢出。

    管事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着眼睛,以往的客人见到这张脸,都会吓得惊恐大叫,管事自己看着这张脸已经一年有余,还常常会被吓得心悸。今日这位小公子竟然笑了?怕不是个正常人吧!

    那男人紧紧盯着谢清漓的脸,但并未出现他预期中的恐惧,反而是一抹笑容,他先是有些失望,继而又兴奋起来,好似看到猎物的野兽。

    男人突然朝谢清漓飞掠过来,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在距离谢清漓仅一步之遥时,铁链绷直,男人无法更近一步。他将头发全部拢到脑后,将整张脸完全暴露出来,期待着谢清漓的反应。

    可男人只看到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碎芒流转,如两汪幽泉,清澈而平静,并无半分惊恐之色。

    男人却越挫越勇,他突然面目狰狞,伸长舌头,甚至用双手扒住眼皮,露出鼓胀的眼球,此等形容像极了地狱恶鬼,这样应该会被吓到吧?

    谢清漓怔愣了一瞬,前世那个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冷血暗卫,竟然会为了吓唬人做鬼脸,如此幼稚可爱。

    “噗哈哈哈~”谢清漓这次的笑容更加明媚,犹如盛开的春花,照亮了牙行的每个黑暗角落。

    男人傻楞在原地,此人是个疯子吗?自从脸被毁,他只照过一次镜子便再也没看过自己的脸。直视这张恐怖丑陋的脸,需要莫大的勇气。

    曾经的他,拥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一切,他那时很是得意,过得恣意又玩世不恭。

    但遭受那些蚀骨噬心的背叛后,他便觉得人生无趣,曾经那些孜孜追求的东西,权势、宠爱、财富,甚至复仇,都激不起他心里的半点涟漪。

    于是他决定随波逐流,像一片落叶,水流将他带到哪里,他便漂到哪里。

    流落到这个牙行,经过初始的新鲜感,他又开始觉得无聊,便暗暗打赌,如果遇到一个敢直视他脸的人,便心甘情愿跟着那人走,奉那人为主,为那人想要的东西而战斗。

    这样,他又找回了一点乐趣,每每露出这张脸,那些客人都会吓得哇哇大叫、落荒而逃,他便觉得身心愉悦,但又略有失望,配得上他的主人一直不曾出现。

    今天,竟有人对着他的脸哈哈大笑?他断定这人是个疯子。不过,疯子就疯子吧!换个地方也许会有趣些,疯子也许比普通人更好玩儿。

    管事盯着谢清漓两眼放光,原来小公子喜好这一款,如果今日小公子能把这个麻烦弄走,他愿意去庙里给小公子供盏长明灯。

    管事开始滔滔不绝推销:“公子,此人武功不错,让他当个护卫,保护公子的安全绰绰有余,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他脸上这道伤疤,不过这也不是大问题,给他买张面具遮住就行。”

    “还有他不会说话,这算不得缺点,甚至可以称为优点,不会说话的人不会泄露秘密,用起来更放心。”

    管事很喜欢眼前的小公子,又有些纠结地提醒道:“不过,这人是匹烈马,一般人难以驯服。所以,公子需要慎重。”

    谢清漓语气淡然沉稳:“不能驯服也无妨。”此人已是她砧板上的肉,不能驯服就杀掉。

    “他叫什么名字?”谢清漓随口问道。

    “他没名字,公子可以取……”

    “寒绝。”男人低声开口,寒绝是他为自己取的名字,自从经历了那些事,他便心如寒灰、绝情绝义,寒绝两字正合适。

    管事张了张嘴,他一直以为这人是哑巴,这一年有余,他是如何憋得住的?

    谢清漓嘴角微扬:“寒绝,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小厮了。”

    小厮?寒绝枯寂的心起了一丝涟漪,他所见过的小厮都是油嘴滑舌、八面玲珑,他这样的脸怎适合抛头露面?他应该躲在暗处当一个暗卫,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过一辈子。

    不过,他没有出言反驳,而是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管事大喜:“公子真有眼光,这个寒绝会武功,这个数……”边说边伸出了一只手掌。

    谢清漓挑眉问道:“五十两?”她心中暗忖,五百两也值得。

    管事生怕谢清漓以为他狮子大开口而反悔,急切开口:“哪能啊!是五两,如果公子觉得贵了,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寒绝冷硬的表情出现一丝龟裂,当着他的面这样讨价还价,真的好吗?

    谢清漓心里高兴,面上却未显,只淡淡道:“既然他会功夫,而我正好缺一个会功夫的小厮,那就十两吧!”

    管事掏了掏耳朵,还以为听错了,第一次见到自己加价的,这小公子真是人傻钱多。

    管事火速办理了一应手续。将寒绝的铁链解下时,管事贴心地询问谢清漓:“公子,您是否需要这条铁链?”

    谢清漓摇头。

    寒绝脸色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