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心中依旧迟疑,但是听到谢玉琰这话,还是从管事妈妈手中接过了钥匙。

    管事妈妈笑着道:“三娘子您拿好了。”

    钥匙到了手中,张氏立即牢牢地攥住。

    何氏大抵能想到张氏此时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毕竟,就连她也没料到,还会让三房再插手这些,但这都是一时的,她能送得出去,自然也能拿得回来。

    何氏刚想与张氏说话,余光却瞧见谢玉琰走到小库房门口,然后……她伸手关上了门。

    众人的目光不禁落在谢玉琰身上。

    谢玉琰抬起眼睛,淡淡地开口:“钥匙到了三房,小库房也要重新立规矩。”

    两个管事和许先生登时互相看看。

    他们知晓小库房定会闹出些事端,却没想来得这般快。

    谢玉琰看向管事:“出入库的账目要修改,上面记录的物什名称要前后统一。”

    “莲瓣纹盘后面却被写成纹盘,中间被人换成了其他纹盘,谁来负责?”

    “还有这个三足花盆托,有紫釉也有蓝釉,今天记得是紫釉十件,蓝釉十二件,明日跟我要紫釉十二件。”

    “既然大家都在这里,就将库房里的物件儿重新记录。”

    “这些家具,柜与橱要分开记。”

    “屏风也不能写的这般简单,今日说屏风,明日就要重屏。”

    “布匹,按颜色、花色、料子区分……”

    “小库房的金银器物不多,却要用戥子重新称过算明白。”

    管事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小库房看起来东西是不多,但是如果照这样整理,恐怕要做好几个时辰。

    库房中也没有火盆,站一会儿就能感觉到寒气从脚心往上冒。

    想到这里,两个管事都求助地看向何氏。

    “不用看二伯母,”谢玉琰道,“现在这里管事的是三娘子。”

    话提到何氏,何氏也只好应道:“六哥儿媳妇说的对,小库房交给三房了。”

    交给谁,谁就说了算,这就是族中的规矩。总不能刚刚拿了钥匙,转头就变了脸,她就算百般不愿,也得帮三房搭台子。

    管事听得这话,只好去看张氏:“三娘子……咱们能不能慢慢收拾?若不然再寻些人手来?”

    谢玉琰淡淡地道:“就一个小库房还要多少人?让人见了还以为,我们动用公中银钱养了闲人。”

    既然是闲人,就会被撵走。

    管事听得这话,再也不敢言语。

    谢玉琰继续道:“从现在开始,物件儿进出库,都要记好时间,由谁取走,由谁归还,是否有损坏。”

    “将这些都做好,才能离开小库房。”

    最后这话,委实让管事和账房先生都瞪大了眼睛。

    必须都做完?

    现在张氏明白了,为何吃饭的时候,谢玉琰让她多吃些,两个人还一人揣了只小暖炉,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何氏不肯说话,张氏更是言听计从,两个管事就知道没什么转圜余地。如果她们不做,三房借口换人,她们可就白在内宅里熬了。

    心中没了别的期盼,做事也就麻利起来。

    张氏在一旁掩住口鼻咳嗽两声,就要借故离开,却听得身边的谢玉琰道:“辛苦二伯母在这里陪着我们,有二伯母指点,我们心里踏实许多。”

    说着感谢的话,但那这其中却夹杂着别的意思。

    何氏除非揭开这张脸皮,否则没法提前走出去。

    何氏道:“莫要与我客气,当年三房老太太也是这般手把手地教我。”

    用了快两个时辰,两个管事和许先生才将小库房重新整理好。

    张氏拿着册子再次一一核对,发现确实没有错漏,终于松了口气。

    众人离开时,小库房门上加了三房的大锁。

    几个人客套几句,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

    何氏踏进主屋,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两个管事更是有种脱了层皮的感觉。

    “那个谢氏当真会折腾人,”管事擦着红红的鼻子,“往后只怕我们两个的日子不好过。”

    喝了两口热茶,抱了两个手炉,何氏才觉得舒坦了些,可一双脚还是冻得发麻。

    她记不清楚自己多久没经历这些了。

    若不是为了算计三房,她今日才像被磋磨的小媳妇。

    “不要紧,”何氏微微扬起嘴角,“你们很快就能再回到二房,到时候,我就调你们去族中的大库房,你们的月例银子也能涨许多。”

    两个管事当即一喜,忙向何氏行礼:“多谢二娘子抬举。”

    何氏叮嘱:“这段日子你们好好办事,三房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莫要让她们抓住把柄。”

    何氏说完轻轻地一笑,谢氏是聪明,这么一套弄下来,寻常人也就没法动手脚了。可谢氏到底年纪小,未曾掌过家,有些事难免疏忽,她给三房准备的大礼,还是留在了小库房中,想到谢氏颐指气使的模样,何氏有点期待,到了一切揭开时谢氏脸上会是什么神情?

    ……

    此时此刻,张氏瞪大了眼睛看着谢玉琰:“你说什么?小库房里还有问题?”

    这不可能,她明明核对了好几遍。

    谢玉琰道:“拿上只水囊,我们再去趟小库房。”

    打开两道锁,再次踏入小库房中。

    张氏从里面将门栓好,跟着谢玉琰直奔存放布料的箱笼。

    谢玉琰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一匹丝绢,利落地扯开一角,再拿起水囊将水淋在上面,用一片竹篾轻轻地刮了几下,然后……

    在张氏的眼皮底下,丝绢上的丝线一根根地断开,很快就露出了个圆洞。

    张氏瞪大了眼睛,心仿佛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沾了水,一扯就坏了,这……这是虫蛀过的。”

    谢玉琰点头。

    张氏伸手一指:“难不成这些都是。”

    谢玉琰道:“至少族中‘腊赐’用的丝绢都是这般。”

    张氏的手攥在一起,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是从什么时候得知的?”

    “他们说这些丝绢用途的时候,”谢玉琰道,“我早就说了,他们要对付三房,先要从三房的名声下手。众目睽睽之下,三房贪了‘腊赐’的丝绢,族人岂肯善罢甘休?”

    张氏浑身冰凉,她几乎能想到,族人怒气发放到她身上的情形。她就算再辩驳,又怎么敌得过那么多张嘴?

    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她们的名声自然也跟着毁了。

    可是很快她就回过神,既然谢玉琰早就知晓,该是有应对的法子。

    张氏道:“我们该怎么办?现在告官吗?”

    谢玉琰道:“何氏随随便便就能推出一个下人抵罪,再说,这小库房之前应该是四娘子管着的吧?”

    二房为了名声,会设法压住此事,总之雷声大雨点小而已,何氏沾不到半点错处。

    谢玉琰要的可不是这个。

    “那……”

    谢玉琰道:“离‘腊赐’还有一个多月,娘何必这般担忧?在‘腊赐’之前,没有人会动这小库房。”

    谢玉琰将丝绢丢回箱笼里,她移步到存放金银的匣子旁,伸手将匣子打开。

    这匣子的金银都是些粗劣的,成色上有所欠缺,否则也不会被丢来小库房,但成色不好,一样能拿出去换成铜钱,就是换得少些罢了。

    谢玉琰取了一块银子。

    张氏不解:“这银子……”

    张氏彻底成了惊弓之鸟,生怕这银子也是假的。

    “我与娘说了,”谢玉琰道,“我们要抓住这次新政做些事,既然要做事就得用银钱。”

    张氏深吸一口气:“你要动用小库房的银子?”

    “有何不可?”谢玉琰看向丝绢的方向,“她们早就准备好用丝绢陷害,还会查库中的银子不成?”

    “可你不是说,”张氏道,“金银要定时用戥子称重。”

    谢玉琰道:“拿出来多少,再丢进去假的就是,既然用到了戥子,大家在意的就是银子多少,而不会去看真假。”

    张氏吞咽一口:“方才你做的那些……”

    “是要让何氏以为,我们心中盘算的是如何将小库房管好,”谢玉琰道,“她会料到我们要从中取东西吗?”

    张氏摇头,自然不会,否则为何这般大费周章。

    所以,方才那些事,都是做给二房看的。

    谢玉琰根本不在意这小库房里的物件儿,没也想将小库房真的管好。

    “何氏掌家久了,还是会办事的,没有耽搁功夫,”谢玉琰道,“明日我们就能去置办物什了。”

    张氏到现在还是一脸茫然,来小库房之前……谢玉琰说什么来着?钥匙拿来做什么的?不就是方便从中取财物?

    原来这话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