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小年,就开始下雪。

    登州府的雪很大,我喜欢这样厚重的雪,飘飘扬扬洒下来,一会儿功夫,院子里就积起白的毯子。

    在我家乡那个只会下冬雨的城市,偶然下一场小雪,便有无数人开车去西子湖边拍照打卡。

    往往雪才铺了薄薄一层,就被打卡的人踩成了水。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那座叫断桥的桥,从来没有被那么多人踩断过。

    既然不断,为何又要叫做断桥。

    也不知道千百年前的现在,是否依然还有个西子湖,湖上是否依然有座断桥。

    “姨娘,回去吧。”

    紫菀冻得直跺脚,我看她可怜,叫她待在屋子里,不必出来了,她却不肯。

    “紫萱姐姐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奴婢一定把姨娘拉回屋子里,不可叫姨娘在外头看雪,姨娘若是不回屋,紫萱姐姐要骂奴婢了。”

    紫萱被叫去领炭火了。

    浮翠居的炭火份例前几日才领过,但却不够。

    要不然,东屋也不会一直不舍得烧炕烧炭盆。

    那日跟二爷说了之后,一连几日没有动静,我还以为二爷忘了,没想到今日就有人来叫紫萱,说是上回漏给了,这回补上。

    谁信呐。

    二奶奶一直没叫姨娘们去请安,对外说是病了。

    什么病了,不过就是因为张会安的事情跟二爷怄气呢。

    我看不懂二奶奶。

    张会安就是个混账,虽是嫡长,却被张太太宠坏了,吃喝嫖赌无所不会,房中人多得数不清,一个院子都塞不下,就连张太太身边的丫鬟,他也不放过。

    张老爷管过几回,每次要打,张家老太太和张太太这对婆媳就哭天喊地地护着张会安,张老爷只好不了了之。

    好不容易挨到老太太走了,想要好好管一管张会安,却发现张会安的性子已经定了型,管也管不好。

    好在除了张会安,张家还有两个嫡子七八个庶子,张老爷随便选一个,拎出来都比张会安强。

    他便渐渐地熄了要培养张会安的心思,就连张家的产业,都不许张会安染指。

    张会安没有赚钱的营生,不甘心每个月只拿着月例银子和张太太给的体己度日,这才开起了斗金坊,放起了印子钱。

    他干这些蠢事,张老爷未必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张老爷早就不想管这个儿子,张会安入狱,整个张家,怕也只有张太太和二奶奶这个出嫁女着急。

    张太太的信一封一封地往府里递,却全都被拦下了。

    紫萱去打听了,回来说是二爷吩咐的,凡是张太太递进来的信,不许收,通通退回去。

    可怜张太太,还指望着女儿给儿子挣一条活路呢,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几乎等于是被软禁在院中,外头的消息一概传不进来。

    二奶奶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她不想叫姨娘们看笑话,所以才免了晨昏定省。

    这倒便宜了我。

    我现在吃得好睡得好,马上屋里就要有足够的炭火。

    穿过来十年半,这肯定是我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

    可偏偏就有人不想让我过好日子。

    紫萱还没回来,连翘便上门了。

    她颇为同情地看着我,叫我收拾收拾包袱,回家去。

    “二奶奶叫人喊了你家人来,要接你回家过年呢,这事过了明路,二爷亲自点了头。”

    我如遭雷劈。

    我的二爷啊,你怎么是这么个糊涂主子!

    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跟那家人的关系如何,就点头让我回家过年,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嘛。

    我急得直跺脚,握着连翘的手,问她能不能不回去。

    “不行,”连翘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因此看着我的眼神就充满了怜悯和同情,“辛夷,我不能在浮翠居多待,本来这事是要叫个小丫头跑一趟,牡丹给我打了遮掩,我才能来跟你说话。”

    “你说你老老实实的多好,怎么非要闹腾着跟南姨娘学?要身契这件事,是南姨娘教你的吧?”

    冤枉啊,除了上次南姨娘叫多福送了一餐饭给我,我们之间可再也没有来往了。

    我赶紧解释,可连翘却摇头:“总之奶奶认定你跟南姨娘走得近,春兰整日骂你是个狐媚子,罢了,我不跟你说这个,我给你说个好消息,奶奶答应销了你的贱籍,但是得二爷饶了咱家舅爷一命。”

    我很想骂人。

    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二爷铁面无私,又最痛恨张会安这种恶霸,既然亲手抓了张会安,又岂能轻饶了他。

    怪不得二爷这几日不来浮翠居了呢,原来是二爷拿不回我的身契,又因为答应了我,心有愧疚,自觉失了面子,没脸来见我了。

    如今更是任由二奶奶磋磨我,他是彻底不想管我了,索性随二奶奶去。

    什么时候二奶奶在我身上撒够了气,什么时候他们夫妻才会和好。

    我苦着脸叹气,我倒成了他们夫妻二人的玩物了。

    “你叹什么气?”连翘不解,“销了你的贱籍,这是好事啊,以后你要生了孩子,这孩子便不是贱籍之子,而是正儿八经的主子爷,虽说是庶出,可庶出爷们儿也不差,你看咱们二爷,不是就把京中的大爷给比下去了吗?还有张家的几个庶出公子,哪一个不比大舅爷强?”

    贱籍女所出的孩子也是贱籍身,算不得主子,可脱了贱籍,生的孩子却是府中的主子,无论嫡庶,都是武安侯府的姑娘公子,身份高贵着呢。

    连翘企图用这个来安慰我,给我打气,可她又哪知道,我根本就没法脱了贱籍呢。

    二爷不会答应二奶奶的,他不松口,二奶奶就会折磨我,企图让二爷心疼,然后放了张会安。

    但二奶奶认错二爷了,二爷可不是一个会为了儿女情长耽误正事的人。

    更何况,我和二爷也算不得儿女情长。

    这下子好了,身契没拿到手,我还得回家受磋磨。

    这个年,注定是要过不好了。

    二奶奶那边催得很急,明确说了,叫我不要带丫头回去。

    我刚收拾好几件衣裳,就被几个嬷嬷簇拥着带到后门处,高妈妈正在那里等着我。

    见到我,她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给姨娘道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