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来人,我下意识地福下身子:“请老爷的安……”

    对面的二爷几步走过来,扶住我,不悦地蹙起眉头:“你糊涂了,行这样大的礼作甚?”

    我这才想起,如今我已经是千户将军的如夫人,无需向张老爷行大礼,便忙微微屈膝:“亲家老爷来了。”

    张老爷上前一步,拱手向我行礼:“辛姨娘。”

    各自行过礼,我才有空去打量张老爷的神色。

    张老爷很疼爱二奶奶,他儿子众多,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膝下却只有二奶奶一个女儿,即使这个女儿生得不好看,性子又刁蛮,张老爷依然把二奶奶看得如珠似宝。

    从前我只以为张老爷是女儿奴,现在却多了一层考量。

    兴许,张老爷是因为疼爱二奶奶的亲娘,所以才爱屋及乌,把这份宠爱移情到了二奶奶身上?

    人就是不能经常看话本子,譬如我,总看话本子,这脑子里就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明明只听说过一句半句,却偏要脑补一出白月光的虐恋大戏。

    但代入张老爷这张老脸,我一个哆嗦,立马从苦情大戏中剥离而出。

    张老爷比我记忆中的又老了几分。

    他素来好面子,总是将自己打扮得富贵万千,可眼下张老爷身上的衣裳却皱皱巴巴的,一双老眼通红,显然是才哭过,素来得意的那一把胡子也邋里邋遢。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才被土匪打劫过一样。

    他与我见过礼之后,双眼便一直看向正房,干得起皮的双唇也哆嗦个不停,像是在念叨些什么。

    二爷才刚说了一句“荣娘”,张老爷便拔腿就往正房去:“荣娘莫要害怕,爹来了!”

    我忍不住跟着眼眶发酸。

    要是我爸爸在这里的话,知道我受了这些委屈,肯定早就狂飙了。

    可惜他不在。

    “哭什么?”

    二爷蹙起眉头,轻轻抹去我眼角的泪珠。

    我忙垂下双眸:“我是在担心奶奶。”

    二爷的手一顿,便叹了一口气:“你们奶奶和张刘氏对你做过许多糊涂事,我都知道了,你却不计前嫌,依旧在担心着她,她负你良多。”

    我总有一种错觉,自从怀疑我是细作以来,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竖在了我和二爷之间。

    二爷仍旧像从前一样,对我很体贴,可他说出口的话,却透着一股疏离。

    我心里越来越不安。

    总觉得,我可能要失去二爷了。

    也或许,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二爷。

    “回去吧,”二爷牵着我的手,把我往正院门口送,“夜里凉,你明日还要回二仙庄,今晚就早些睡下。”

    “二爷,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紧紧抓住了二爷的手,那一瞬间,我在二爷的眸中,竟然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喜。

    跟他说句话而已,这有什么好惊喜的?

    “你跟我来。”

    二爷扶着我,便去了小花厅。

    一进门,他就将红桃打发出去,顺便还把门窗都关上了。

    我一时之间有些错愕。

    二爷难道能未卜先知?

    他知道我要说南姨娘的秘密了,所以才把门窗都堵上?

    这也太神了。

    二爷回身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眼神真挚,带着热切的期盼:“辛夷,你别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只要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撑着。”

    我越发困惑。

    说个秘密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仅不害怕,我还挺高兴呢。

    反正南姨娘以前害过我,对我来说,也不是个好东西,她倒霉,我绝对会高兴得多吃两碗饭。

    我便在二爷期盼的眼神中,把多福对我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二爷。

    本以为二爷会很高兴,却没想到二爷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知道了,昨儿个对南音起疑之后,我就叫李忠去查了,早已知道她每月逢五必要去福来盛一趟。”

    我很吃惊:“二爷,你怎么查得这么快?难不成,你一直派人监视南姨娘?”

    除了这个可能,我找不到第二个原因。

    二爷蹙眉:“什么监视?话说得这样难听,我如何监视她了?她是我的枕边人,每月出去见了谁,做了什么,我总要叫人看着点,以免有不长眼的宵小之徒,冒犯了她。”

    我撇撇嘴。

    话说得真是好听。

    其实就是监视南姨娘。

    没事的时候皆大欢喜,一旦出了事,也好把南姨娘的行踪都翻出来,细细查访。

    美其名曰保护,说白了,就是记录行踪。

    二爷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呢。

    他能监视南姨娘,就一定会派人监视我。

    我拿眼一瞪他,他先撑不住笑了。

    “你没什么好监视的,成日待在府中也不出门,一天到晚和翠芝凑在一起说闲话,吃零嘴儿,等你哪一日要出府了,我再找人跟着你也不迟。”

    这是嫌弃我的意思吗?

    嫌弃我没有跟踪监视的价值?

    我有点生气,便抿着嘴讥讽二爷:“二爷这幸亏是天天叫人跟着南姨娘呢,还叫南姨娘在眼皮子底下耍阴招,要是没叫人跟着南姨娘,兴许整座千户府都叫南姨娘送了人了。”

    二爷脸色微微一沉。

    我立马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二爷……”

    “你不用慌张,”二爷黑着脸道,“我说过我只是叫人跟着南音,以护卫她周全,并没有做监视她之举,若我是监视她,早就知道她的底细了。”

    这倒也是,看来是我冤枉了二爷。

    “你要对我说的话就只有这些了吗?”

    我点点头。

    二爷眼神越发失望。

    “那你早些回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他想从我这儿听到些什么?

    我怎么都想不通。

    忽然记起孙妈妈的话,忙柔声劝慰二爷:“二爷莫要难过,孙妈妈精通妇产一道,更有廖太医照料奶奶的身子,奶奶和奶奶肚子里的哥儿一定平安无事。”

    如果二奶奶这一胎保不住,以后再也不能生了,除非休了二奶奶,否则二爷就不会有嫡出子女了。

    兴许二爷是在为这个而难过?

    “谁告诉你我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