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突如其来的怒火让秦浩峰愣住了,他捂着被打的肩膀,一脸无辜地看着陈阳,心想:我说错什么了?我只是把我听到的故事和我的理解说出来而已啊!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陈阳的怒火来自于哪里,更没有联想到陈阳和宋敏之间的关系。

    陈阳的突然爆发,让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谢明轩缩了缩脖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宋敏则在一旁偷笑。

    看到秦浩峰那副迷茫的样子,陈阳就知道他根本没理解自己的意思,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没好气地问道:“你小子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让你分析张先和这幅画的关系,谁让你研究什么纳妾长寿了?”

    “啊?”秦浩峰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尴尬地挠了挠头,解释道:“哥,我说的不是你,我说的是张先啊!你别激动啊!”

    “你这个脑子......哎呦我去!”陈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怎么会带秦浩峰来。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把柱子或者劳衫叫过来,最起码他们两个还能安静地听自己讲解,而不是像秦浩峰这样,时不时地蹦出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简直是自讨苦吃!

    “史料上根本就没有关于张先作画的记载,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根本就不擅长绘画!”陈阳简直要被秦浩峰气笑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还TM纳妾长寿,你怎么想的?脑子呢?被妾吃了?”

    陈阳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首先,从现有的史料记载来看,没有任何文献提及张先会绘画。所以,我们可以初步断定,这幅画并非张先亲笔所作。”

    “这幅画,很有可能是当时的画师根据张先的意图创作的,甚至还有可能是多名画师共同完成的。”

    陈阳走到宋敏身边,指着画卷上的题跋,继续跟几人解释着,根据记载,这幅画在南宋的时候,被贾似道收藏,而后为周晋所得,并传给了儿子周密,周密在《齐东野语》中详细的记录了十咏图的详细信息,后世人们知道这幅画,也是通过《齐东野语》中的记载。之后大藏书家陈振孙在编著《吴兴人物志》时,在周家看到了这幅作品,他考证了六老会的来龙去脉,并在在画尾做了题跋。

    “这幅画曾被明清两朝内府收藏,辛亥革命之后,被溥仪带出宫,一度不知所踪。”说到这里,陈阳故意停顿了一下,轻轻敲了敲桌面,一字一顿地说道:“珍贵就珍贵在这里,这是历史上,一位一生都没有留下画作的人,唯一的一幅画作!”

    随后,陈阳向大家招招手,示意他们看画,这幅《十咏图》,将十首原本毫不相干的诗融入到一幅画中,本来应该会给人一种拼凑之感。但是,由于画师技艺娴熟,在一定程度上,很好地保持了画面结构的流畅和布局的合理,画中的建筑、植物、人物、山水,不能说是协调一体,但也算是协调有序。而张维的诗,则用小楷散布在画面空白处,这些字迹很可能是张先亲笔书写的,所以也算得上是张先的墨宝了

    宋敏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幅画,她轻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陈阳的话音刚落,宋敏便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陈阳,轻声问道:“陈阳,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

    陈阳看着宋敏求知若渴的眼神,笑了笑,示意她说下去。宋敏稍微理了理思绪,接着说道:“你说这幅《十咏图》是张先的真迹,可是据我所知,张先并没有留下任何画作,这幅画又是他请画师所作,你怎么就能确定它的真实性呢?” 她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而且,你怎么就能肯定,这是北宋时期张先请人画的,而不是后人得知这个故事之后,仿制的呢?”

    “哈哈,这个问题问得好!” 陈阳爽朗地笑了笑,侧过头,目光落在宋敏身上,“鉴定一幅画的真伪,需要从多个方面入手,比如画风、笔墨、纸张、装裱等等,都需要仔细考量。”

    “但无论从哪方面入手,首先要弄清楚,这是哪个朝代的画。每个朝代的绘画风格和理论都是不同的,虽然南宋和北宋都属于宋代,但两者之间却有着天壤之别。”

    陈阳说到兴起,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谢明轩身上,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问道:“谢明轩,你是学院派出身,理论知识扎实,我考考你,北宋和南宋画风有何不同?”

    谢明轩听师傅突然提问,先是一愣,随即认真思考起来。他微微低头,眉头轻皱,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脑海中搜索着相关的知识点。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缓缓开口说道:“北宋在山水画中主要是层峦叠障、布置茂密的以大观小全景式。北宋时期山水画取景侧重于完整的把握对象,较为直接、坦白,更是在山,树,屋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人。山石高大,行旅渺小,给人一种气势浩大山峰巍峨之感。”

    而南宋则侧重于颇为工致精细的有限场景中,抒情性非常浓,某特定的诗情画意,南宋山水画秀丽、小巧、优雅,去其繁章,展现的是以小显大截取式,大体的意思就是,去其繁华、采骐大要,大景求全形象繁复;小景集中意象简括。

    第一幅,北宋范宽溪山行旅图;第二幅,南宋李唐万壑松风图,简单做个对比

    谢明轩说完之后,然后带着几分忐忑不安地看向陈阳,问道:“师傅,我说的对吗?”

    陈阳笑着点点头,对谢明轩的回答表示肯定:“嗯,不错,学院派就是不一样,理论知识就是扎实,比我这个江湖派强多了,要是换我说,可说不了这么好。”

    表扬完谢明轩之后,谢明轩咧嘴一笑,居然还挺了挺胸脯,自己从认识师傅以来,还是第一次被师傅夸奖呢!

    陈阳转头看向宋敏,“给你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知道清明上河图吧?”

    宋敏点点头,这自己能不知道么?

    “那你拿清明上河图,对比我一下,我捡漏的那幅南宋李唐万壑松风图,有什么感想?”陈阳笑着向宋敏问道。

    宋敏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好像明白一点了,只不过两幅画不是同一种风格而已,但还是微微点点头,她懂陈阳说的意思了,就是给人感觉气势上不一样。

    “所以说,鉴定书画,不能光听卖家忽悠,也不能只看局部,要先看整体。”陈阳顿了顿,指着这幅绢本山水画,继续说道,“就像这幅画,咱们拿到手之后,不能急着去看细节,得先看它的整体画风,看看是不是符合北宋时期的风格。”

    看这幅画的整体结构,江水作为一条分割线,从右上到左下,把画面一分为二,一面是界画,一面是山水,界画虽然居于一角,但规整严密、布局合理、内容丰富。

    谢明轩和宋敏顺着陈阳手指的方向仔细观察,果然如他所说,界画部分虽然面积不大,却绘制得非常精细,每一笔都透露出工匠的用心。

    而大面积的山水,从浅滩过渡为大山也算流畅自然,结尾的巨峰与开头的楼阁两相照应,实现了构图的平衡,而中景这座小山峰则承担了视觉中枢的作用,是山峰与楼阁中间的过渡,也是平滩到大山的过渡,整体画风完全符合北宋时期的风格。

    想要确认一幅古画是不是真品,可不只是看看画面怎么样,画理对不对,画风符合不符合,这些虽然主要,但很多字画,在题跋上就已经帮我们做好了判断。

    陈阳放低了声音,好像在讲述一个秘密,“更关键的,是要看细节,尤其是题跋。”

    他顿了顿,手指向画作的引首处,“就比如这幅画,你们看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是乾隆爷题写的,诵芬写妙!就是诗画俱佳的意思,中间这枚印章是敬天勤民。”

    敬天勤民

    之后往后看,隔水上还有五枚印章,分别是:天地为师、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八徵耄念之宝、太上皇帝之宝、石渠宝笈,这些都是乾隆爷盖在上面的,这些可都是乾隆皇帝常用的印玺,每一枚都代表着他的身份和地位。

    “这几个印章是很容易分辨真伪的,”陈阳指着画上的印章,向宋敏和秦浩峰、谢明轩解释道,“唯独引首上中间这枚敬天勤民,我们都知道乾隆爷喜欢在名作上盖印,留下自己的墨宝,但敬天勤民的印章,却不是经常能见到,那为什么这幅画能让乾隆盖上这枚印章呢?”

    说完之后,陈阳伸手指向画首空白处的一首诗,“我们就要来看这首诗,这首诗也是乾隆题写的。”

    东都才少一,西洛便虚三,桥梓高年并,丹青子舍参,故知成独步,讵止助佳谈,丁甲何烦守,六星瑞曜含。

    乾隆题诗

    宋敏低头看向陈阳手指的地方,随后嘴角微微一翘,“还真是,咱们这位乾隆爷,什么时候都不忘记留点东西在古画上。”

    “那是,你以为章总是白叫的?”陈阳嬉皮笑脸的说道。

    “张总?什么张总?”宋敏狐疑的抬头看向陈阳。

    秦浩峰趴在桌面上,笑着看向宋敏说道,“宋小姐,我哥给乾隆爷起的外号,章总,盖章的章,总是到处乱盖章,简称章总。”

    “噗呲!”宋敏听完捂嘴就笑了,回头看看陈阳,“别说,还挺形象,又符合他的身份。”

    “那是!”陈阳笑着一撇嘴,“也不看看我是谁!”

    “说画!”宋敏看着一副臭不要脸的陈阳,示意他继续说,别臭嘚瑟。

    陈阳指着上面的诗句跟几人简单解释了一下,前两句很好理解,东都和西洛都是指洛阳,白居易在洛阳与当地贤能的老人聚会,留有香山九老和香山七老的记录,这两句是说,张维参加的六老会,比七老少一老,比九老少三老,“所以,乾隆根据这个,写下了东都才少一,西洛便虚三。”

    “乾隆爷从这幅画中看到了地方治理之道,”陈阳指向诗句最后两句,“丁甲何烦守,六星瑞曜含,最后这两句是说,如果天下像六老这样的有德之人,在多一些,能如此配合地方工作,就根本不需要兵丁做安防了。”

    说着话,陈阳用手在诗句和敬天勤民印章中间画了一下,“这就是为什么乾隆爷盖上了敬天勤民印章的原因。”

    看到这里,就等于乾隆爷告诉你,这幅画就是六老会的内容了,既然画的主题内容大家都知道了,画的是南园六老会,那接下来就要看最关键的,关于六老聚会的场景。

    前半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