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往北而行,萧琮巡军的第一处是驻扎北境威州的威胜军。

    沿途经过大的县城,便驻停一日,三百牙兵在城外歇营,三十五名侍卫护着萧琮和沈清猗的马车进城,住宿客栈,萧琮和沈清猗各带护卫行动,萧琮专门去茶酒楼听杂谈,沈清猗则去市集购物兼观察,要了解当场的民情,市集无疑是反映最直接确切的。

    河西道在兰陵萧氏举族迁入后,便执行朝廷拟定的“建城邑、垦农桑、变游牧为定居”三大政策,一方面给予归化的胡族固定的宜耕土地,由汉民教授农桑之技,既促了农桑生产,又减少胡部之乱;二方面调低农桑的税赋,促进耕种的积极性;三方面利用丝绸之路与河西盛产的青白盐、河西马羊织毯等大兴商贸。对于聚众为乱的山盗马贼,无论胡族还是汉民,都毫不手软的派河西军剿杀。经过一百七十年尽心经营,至上一代梁国公时已经陆续建起十四州、一百二十县,虽然除了贺州外,其他州县都没有关内的上州上县繁华,却也百业聚集,一副升平热闹景象。

    萧琮一路行来对萧氏先辈敬服愈深,也进一步理解父亲说的:“治河西必定要刚猛仁柔并济,化胡为汉更是长久之策,不可弃也。”

    三月十七出了贺州最北的丰林县,沿着官道往北十里便进入原州境内。

    再往东北行出四十里就是原州的盐湖镇。这里有产青白盐的湖,官道上因为运盐车的来往,长年累月下都成了青白色。马车沿着青白路官道往北,出了盐湖镇,行出三十里,官道两边进入丘陵起伏地带。

    驰行出七八里,萧琰忽然耳朵一侧。

    似乎有大队的马蹄声?

    她拨马行到萧承忠旁边,“萧校尉,好像有大队人马过来。”

    萧承忠脸色一肃,知道萧琰的内功修为已经超过了他,说这话必是听到了动静,立即扬声喝道:“各队警戒。”

    护行的牙兵和侍卫都警惕起来。

    行了约摸半刻钟,众人便听到前方两侧有马蹄声,又过了半刻,蹄声越来越响,但见官道两边起伏的丘陵上出现了隐隐约约的人马,呼啸着向这边驰来。

    萧承忠面色一沉,大喝:“停车!骑兵上弩!”

    三百牙兵迅速三面散开列成圆阵向外,取下鞍袋上的军用擘张弩,上箭平端。

    十数息后,两侧的骑队已渐近,顺着丘陵地势向这边斜冲下来。

    萧承忠以前任萧昡的牙兵校尉时剿过马贼,看清这些人大巾包头并掩住嘴部及下巴、腰挎弯刀的河西马贼装扮,立即喝令三百骑兵列阵东、西、北三向迎战。

    萧承智驰到第一辆马车边,向萧琮禀报道:“郎君,有马贼来袭。”

    白苏脸色一变,萧琮和沈清猗对视一眼,神色淡定。萧琮声音从容,“汝等听军令迎敌便是。”又吩咐萧承智叫近萧琰,掀起车窗帘子叮嘱她道,“一会儿马贼来时,由萧承忠、萧承义他们应付,你待在车边不要妄动。”

    萧琰应了声,调转马头,左手按着秋水刀的刀鞘,心中既有紧张,又有兴奋。

    蹄声渐如雷般卷近。

    萧承忠、萧承义等脸色变得凝重,看人马足有四五百骑,原州何时出现这么大一股马贼,骁骑军剿匪是干嘛吃的?难道是趁着骁骑军开拔吐蕃新冒起的马贼?但原州折冲府是摆设吗,竟然没有一点风声?

    但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三百骑兵和侍卫都严阵以待。

    官道正前方也露出了马贼的身影。

    须臾,三面马贼驰近,各一百四五十骑,疾奔而来却队形整齐,浑身透出只有经历过血杀才有的煞气。

    这一伙绝不是普通的马贼,萧承忠等侍卫的目光都变得凛冽起来。

    马贼中一声尖厉笛音,群贼从三面杀至。

    三百步。

    二百五十步。

    二百步。

    “射!”三名骑兵旅帅先后大喝。

    骑兵按下擘张弩的扳机,机括声响,弩箭射出,有马贼中弩,但更多的马贼以圆盾护住要害,半伏身杀过来。

    骑兵又张了两三次弩,最前面的马贼已冲进七十步内。

    “弓!”三名骑兵旅帅喝道,骑兵撤弩上角弓。

    “射!”

    黑色羽箭嗖嗖嗖,射得快的八秒内射出了二十四箭。

    马贼也举弓朝这边射箭。

    双方均有人中箭,却很少有人倒下,因为中箭会痛,但只要不射中必死的要害,中一箭的人未必会倒下,除非是冲击力很强的重箭。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中箭的骑兵和马贼都是意志强悍的人。

    最前面的马贼已经冲到二十步内,纷纷收弓掣出雪亮弯刀。

    “杀!”

    骑兵也同时收弓,拔刀冲出。

    护卫萧琮的这三百骑兵是世子牙兵,即亲兵部曲,是从萧昡的都督牙兵中拨过来,个个都是军中选拔出的精锐,即使面对比己方人众的彪悍马贼也毫无惧色。

    三十五骑侍卫没动,护卫在萧琮的马车四周。

    骑兵和马贼很快冲近,刀声铮呜,鲜血四溅,还有飞起的断臂。

    萧琰瞪眼看着这血腥的场景,尽管她在听风亭中受伤流血多次,但远不及这个场面来得血腥残酷,只觉一阵阵反胃,面具下的脸色发白。她缓缓拔出秋水刀,握在手中,深深的吸气,又徐徐的吐出,心中默诵太上玉清经,渐渐压下那欲呕的感觉,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缓而绵长。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那些马贼竟是个个悍不畏死,即使被刀捅入也要拼着与护卫骑兵同归于尽。

    这让萧承忠、萧承义等侍卫的面色更加凝重起来,他们都想到了两个字:死士!

    这些“马贼”是冲着世子来的!

    既然是死士,专门来劫杀世子,这些人中很可能有技击高手。

    萧承智靠近萧琰,低声提醒道:“对方可能有高手,十七郎君小心。”

    萧琰点了点头,面具下的嘴唇似乎因为紧张添了添,心中涌起股第一次面对生死搏杀的高手的惶乱,但又在惶乱中产生了一股兴奋,这种矛盾的情绪让她握刀的手出了一层薄汗,渗入刀柄的缠绳里。

    三面都在厮杀,激烈的刀刃碰撞声,还有狂吼和闷哼声,双方马上都有人倒下,却没有人退却,除了刀技搏杀外,双方的战斗意志都同样强悍。

    三十五名侍卫如铁铸般立在马车四周,偶尔有马贼突入,便被他们平端的军用单弓弩的重箭射中跌马。

    却仍有四十多骑冲了过来。

    这应该是死士中的精锐了!

    三面侍卫齐齐射弩,有的死士挥刀将弩搁飞,有的中弩,射中要害或被重箭的冲击力震得跌马,但也有中箭士仍然伏在马背上前冲。

    须臾,三十骑死士冲近三十步内。

    众侍卫收弩,拨马冲前迎战。

    萧承忠、萧承义、萧承信、萧承勇武功在侍卫中最高,刀出必溅一蓬血,便各有两名死士不计性命缠住这四人,又有两名死士突破侍卫,冲向马车。

    萧承智和萧琰一左一右,持刀迎了上去。

    萧琰心如静水,只觉那豹目马贼迎面劈来的刀在她眼中却似放慢了。

    太慢了!

    萧琰心中明了,这是因为内气炼精,使五官敏锐,而她的内气比对方深厚,炼精于眼,所以觉得对方的招式慢。

    她的秋水刀向左上撩起,一式斜刀卷帘,霜色刀光后发先至。

    “嚓!”马贼握刀劈来的手腕连同弯刀飞上半空。

    那断腕的马贼却吭也不吭,夹马直撞过来。

    萧琰反腕使戳刀式,刀尖戳入那马贼右胸。

    那马贼却是凌身扑进,神情狠厉狰狞。

    萧琰不由打了个战,就在这瞬间“扑”一声直刀贯透其背,但那马贼却也扑近萧琰身前,左拳捣在她右边胸口上。

    “咯!”萧琰喷出一口血,紧急下一式横山摧,内气瞬间在刀尖上狂爆发力,便听“嘭”的一声沉闷声响,仿佛是西瓜瓤连同西瓜皮在空中爆开,红的绿的黑的,碎了个满天都是,血肉碎渣连同内脏碎渣一起洒落下来,落得萧琰满头满脸满身都是。

    “呕!”立在第二辆马车边的端砚、侍书、司墨、秉笔四人齐翻下马,俯身呕吐。

    就连车座上身如磐石的萧承实也禁不住瞠目结舌,感叹道:“好残暴!”

    浓烈的血腥味透过车帘冲入车内,萧琮脸色已经发白,目光却仍然清明,强忍着自己不去掀车帘,右手却禁不住紧握成拳。沈清猗的声音如涧水徐缓,安慰他道:“阿琰不会有事。”自己的双手却也紧张得雪凉。

    尽管心中十分担心,萧琮和沈清猗却清晰的知道,他们最好的做法就是待在马车内,否则必会给护卫增加麻烦。他和沈清猗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冷色:这是伏击,有预谋的伏击!

    萧琰拨马吸了口气,右胸呼吸微有不畅,那一拳让她受了些内伤。

    这是她头回面临真正的生死搏杀,经验不足,否则以她强于对方的修为,绝不会受伤。

    萧琰终于真切感受到萧怀中说的“横刀战技是战技”,这不是竞技的战,而是生死搏杀的战。听风亭的武技搏战虽然激烈,而且她与萧怀中的武道修为也不是这个马贼可比,但萧怀中和他的刀都没有杀气,横刀战技的“战势”实际上并没有发挥出来——萧怀中若存心杀她,她岂能撑得过一百招?恐怕十招便已毙命。

    但那马贼的内功修为毕竟不如她,而她的淬体功也有小成,所以只受了轻微的内伤,但她情急下使出的横山摧却是将对方摧了个彻底,弄得自己满身都粘着血肉和内脏渣子,不由万分庆幸戴了面具,否则一脸血糊糊的早吐了,饶是如此,她胃中此时也是一阵翻江倒海,握刀的右手也因首次杀人而一阵颤动。

    突听“嗖”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擘:bò ,四声。本义:大拇指

    擘张弩和单弓弩都是唐军的制式弩。

    弩在唐代属于军方管制兵器,弓箭不属管制兵器,民间也可拥有。唐军一般使用四种弩,伏远弩射程三百步(465米),擘张弩射程二百三十步(356米),角弓弩射程二百步(310米),单弓弩射程一百六十步(248米)。——综合判断,某西认为这应该是最大射程,而不是有效射程(有效射伤人的距离)。

    弩的威力和射程在弓箭之上,但射速和灵活性比弓箭差。

    旅帅:之前备注过,就是统领100人,大家当成连长好啦。[现代一个连100人左右,一般108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