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听见李毓祯含情低笑的一声,蓦然从意境中出来。

    那双琉璃眸子似乎还有星辰碎光,点点璀璨,看着李毓祯,一时有些怔。

    旋即发觉李毓祯的右手正抱着她腰,两人的姿态实在太过亲密,她眸中碎光立时逸散,右手抬起在她肩上轻轻一按,示意她松手,退后一步,道:“多谢。”

    她今日才刚晋入登极境后期,还需要一段时间稳固境界,但因为与李毓祯这场对武的踏歌,境界已经完全沉凝下来,省去了她巩固的时间,但更重要的是,她沉入到那个奇妙的星辰音符空间中,让她窥到了斗转星移的上重境界,对武道节奏的领悟也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她现在自信,即使面对洞真境初期宗师,也有一战之力。

    所以,即使知道李毓祯和她踏歌的目的不单纯,她也要真诚感谢她。

    但独孤绍、元雍、韦应己等人见到她抬手按在秦国公主肩上这一动作,那眼神就饶有意味了。

    这是彼此熟悉,亲近,关系平等,才会做出的动作。

    慕容优的眸子微凝。

    裴融之也惊讶了,原来妹妹与秦国的关系是这么好的?他先前还有些担心,毕竟妹妹姓萧。

    李毓祯看着萧琰,薄凉的眼眸涟漪荡漾,仿佛拢着一潭春水,闪着惑人的幽光,声音低笑悦耳,“你怎么谢我?”眸光落在她粉红润泽的菱唇上。

    萧琰心中冒冷汗,她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亲自己为谢吧?

    足步往后挪了下。

    李毓祯嘴角一弯,伸手递了方白帕过去。

    萧琰心情一松,笑着道了声谢,接过方帕,擦了额头上踏歌出的汗。

    李毓祯幽凉眸子掠过众人,道:“你们继续玩。”回头看了萧琰一眼,抬步往帷幕走去。

    萧琰收了帕子,随后跟上,向众人一颔首,与李毓祯进了母亲的帷幕。

    “姑母,今晚玩得可尽兴?”李毓祯向李翊浵行了一礼,声音含笑道。

    李翊浵倚着锦织隐囊,声音慵懒,“今晚呀,很有趣。”明眸笑意流波,看向女儿,“悦之,今晚玩得可开心。”

    萧琰点头笑道:“开心。”虽然李毓祯的出现让她有些受惊,但总体来讲是很开心的。

    帷幕外众人见秦国公主向帷榻主人行礼,不知情人的便不由揣测:这是殿下的哪位长辈?因萧琰随着入内,便有人惊讶的想道莫非是安平公主受召入京了?——但这可能性实在太小。

    李翊浵笑问女儿:“还要玩么?”

    萧琰心道李毓祯过来了还玩什么,摇头道:“已经过子夜,太晚了。我陪您早点回府歇息吧?”

    李翊浵笑道“好”,又调笑说:“阿祯继续玩吧。这几个年轻郎君都不错的。”

    李毓祯看着萧琰,笑了声,很直接道:“我是来找悦之的。”

    萧琰眉毛抽了下,当没听见这话,对母亲道:“我去和二哥他们道别。”

    李毓祯悠然道:“一起。”

    转身往外。

    萧琰跟着她出了帷幕,见众人那微妙眼色,心里无奈叹气,今晚一曲踏歌,她和李毓祯的暧昧恐怕是洗都洗不脱了。

    “我们先回,诸位接着玩。”李毓祯眸子看向三位堂妹,“你们三人是与我们一同回,还是继续玩?”

    众人都注意到秦国公主说的是“我们”,这让独孤绍、元雍、韦应己等人看萧琰的眼神愈发微妙。

    萧琰心里默默抚额,这真是扯不清了。

    李群玉见李梓岚和李英蓁都没有再玩的意思,便回道:“已经很晚了,我们和殿下一起回吧。”

    裴融之见元雍几人也没了继续踏歌的兴致,便跟着道:“太晚了,咱们也不玩了。和殿下同路回吧。”

    仆从们便收了两边帷幕,李翊浵戴了帷帽坐上肩舆,侍从们已将马牵过来,各人上马,出了朱雀门往东,过了春明大街折北入东直大街,就进入皇城东坊和北坊——皇族宗室贵胄和高门世家府第都集中在这一带。

    众人沿路道辞,各自回府。

    最后就只余下李毓祯三人这一行,因长乐坊在最北。

    一行人从公主府的北曲西侧门入府,先到玉照院,李翊浵微笑对女儿道:“悦之送送你表姊。”

    萧琰应了一声,送李毓祯回南曲公主府。

    两人在月下并肩走着。

    走了一会,李毓祯吩咐随行的侍卫侍女:“你们先回。”

    六人恭声应了,行礼先去。

    李毓祯在月下慢悠悠的走着。

    萧琰沉默的走在她身边。

    两人都没说话。

    静静的走了一段路,萧琰原先还防备着李毓祯对她突抱突亲,却见她只是不言不语的走着,心里奇怪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她才不会问李毓祯为何这么安静。

    经过一处假山,李毓祯忽然问她:“你如何谢我?”

    萧琰知道她说的是踏歌助她领悟之事,心中微紧,想了想道:“你有什么需要我帮的?”

    李毓祯笑了笑,“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停了步子,转身走近她,眸子在月下漾着光,如春水涟波,声音含情,柔软,“悦之,你亲我。”

    她要萧琰主动亲她。

    萧琰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身子往后退,便被李毓祯伸手抱住了腰肢。

    “悦之。”李毓祯明亮的眼眸看着她。

    萧琰看见了她眼中温柔深沉的情意,还有渴盼的祈望。

    她心中一抽,忽然觉得难过,一股酸涩直冲上她鼻子,进了她眼。

    她垂下眼眸,敛去那股酸涩带来的湿意。

    这是一种无法回应,也不能回应的痛苦。

    爱上的那一个,因相思辗转、求而不得痛苦。

    被爱上的那一个,又何尝不痛苦?

    萧琰觉得,被爱并不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

    她真想李毓祯不爱她。

    她抬了眼,眸中还有未能完全敛去的湿意,将眼睛润得更加明亮,声音轻却坚定,“我不会爱你。”她的声音清晰道,一如她始终清晰明了的内心,“你别爱我。”

    她顿了顿,语气怅然,“我不想伤你。但是,你若强求,我会跟你断绝一切。”她声音带着怅痛,“我珍惜与你为友。但若成不了友,那就断绝吧。”

    她不想给李毓祯留下丝毫期望,感情就应该清楚明白,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不给对方留下幻想余地,才是最好的。

    李毓祯的眼神变得幽冷如渊,声音也如深渊中的碎冰,“你喜欢上慕容优了?”

    萧琰眼睛一睁,被噎着了,“这跟……慕容优有什么关系?”说着她俩的事呢,怎么扯上慕容优了?

    李毓祯看她的表情和眼神却都是“你喜新厌旧变心”了。

    萧琰顿觉心塞,心中的怅痛被神来之笔戳得无力,“真不是,你扯哪去了。”还有,她算哪门子的“喜新厌旧,变心”啊?

    李毓祯双手松了她腰,冷冷看她,哼一声,转身走了。

    留下萧琰呆呆的立在月下。

    喂喂喂,回来啊,咱们说清楚啊!

    这是断绝关系了,还是没断绝啊?

    萧琰一脸纠结的回了玉照院。

    李翊浵已经沐浴上榻了。萧琰沐浴后,换了寝衣,仍和母亲睡一起。

    李翊浵伸手揽了她,伸指抚她蹙着的眉毛,柔声笑道:“怎么了,我的宝树愁眉苦脸的?”

    萧琰便将送李毓祯的事说了,语气表情都很无奈,“怎么就扯到慕容优了?我今晚才第一次见她,有好感,喜欢,顺眼,但哪里就扯到爱上呢?我不爱她又不是因为慕容优。”她蹙着眉毛泛忧心,若让李毓祯嫉恨上了慕容优,那不是平白给她扯了仇恨吗?那可真对不起这个新交的朋友了。

    李翊浵摸着她头,低柔轻媚的声音一笑,“宝树不爱昭华,是对她不爱,还是不能爱?”

    萧琰拢眉,“这有区别吗?”

    李翊浵轻柔一笑,“当然有区别了。不爱,是生不出爱意,无论如何都生不出心动的感觉;不能爱,是因为其他因素,阻绝了爱意的产生。宝树对昭华,是哪一种呢?”

    萧琰想了一会,叹气道:“我不知道。但目前为止,我没对她生出心动的爱意。”只是她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对李毓祯完全不动心,还是因为知道两人不应该相爱,所以坚定的阻绝了对她生出爱意?

    但无论哪种,结果都一样——她不会去爱李毓祯。

    “这对她是最好的。”萧琰喃声低语,既然知道不能在一起,又何必要陷入情网,将双方都拖入到深渊呢?萧琰觉得那种爱,是冲动,不负责任的爱。

    “动情,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只要遇对了那个人,一笑一念,就能促成一段情缘。不易的是钟情:情之所至,生之所达。”萧琰头靠在母亲肩上,想起李毓祯心中怅痛,不由对母亲说出心里的话,“我若爱上一人,必是一生一世,生命有多长,感情就有多久多远,直至我生命的终结。但我和昭华不能,我没法爱她一生,终究是要断的,又何必开始?我若从始至终都对她绝情,她得不到,固然痛苦,但终不及得到了却失去的痛苦。”她声音低诉,诚挚,“我宁愿她恨我心如磐石、不动情,也不愿她承受未来斩情的痛苦。……阿娘,我敬慕高宗皇帝,她是一个真正的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人君。”高宗动心之始就斩情让她很钦佩。李毓祯如果为了和她在一起的私情而毁了人君之责,她会看不起她——为了不要出现这一天,她宁愿一开始就绝了她的情。

    萧琰怅叹。

    李翊浵也轻拍女儿的肩无声叹息,她这个女儿是挚于情、却不会束于情的人啊——与高宗何其相似!

    过了一会,萧琰郁郁不乐的声音又响起,“我今晚已经把话说绝了,她应该不会再……说感情的事了吧?”

    但一想起李毓祯离去时冷笑嫉怒的样子,她又不确定了。

    李翊浵嘴角微勾,心道:阿祯若不故意扯到慕容优身上,难道就由得你和她断绝关系了?

    她女儿与昭华相比,论心眼真是狡不过。

    但心眼再多的人,遇上这种认定一个道理就磐石不动的人也是百般狡计施不得。

    李翊浵想起她与梵因的纠缠,忽然就对侄女生出几分同情。

    她抬手抚着女儿光滑如绸的头发,低柔婉转的声音道:“若两个人相爱,感情就是两个人的事。若不相爱,感情就是一个人的事。阿祯爱你,是她的事。你不爱她,是你的事。你不想让她强求你爱她,但你让她不爱你,又何尝不是在强求?爱而不得有痛,但爱一个人也有欢喜。甲之□□,乙之蜜糖。爱与不爱,各由各的吧。”

    萧琰听得怔怔,眼睑垂下。良久,低叹:“……阿娘说的,也有道理。”

    若直而前行,就是李毓祯的道,那就由她吧。

    萧琰沉叹,她不动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