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什么是女娲补天?”萧迟笑问她。

    萧琰嘴角微抽,已经明白了。

    女娲补天,不是天塌了补苍天,而是封死天路。

    道门这神话编的……真是有才。

    这就叫虚虚实实,假中有真。

    《远古原史》里没有讲“封天”,但通读全史后自然会生出疑问——神族从哪里来?被驱逐后到哪里去?为什么没有打回来?

    根据史书里列的时间,神族战败被驱逐之后,巫族内战就是三十万年,这么长的时间,神族都没有打回来?这不合理!除非神族无力打回来,或者就是打不回来——这两种原因都有可能。

    史书中提到,远古人族中的智者根据一些迹象渐渐怀疑统治他们的神族是从天外来,很可能是在人族产生的几万年前来到这里。既然神族是从天外来,人族妖族联盟将神族赶出天外后,就必定要防备神族休养生息后卷土重来,或者更糟糕的是,神族老家直接有后援打过来——所以萧琰认为,封闭天路应该是当时人族首先考虑的事,毕竟人族和妖族都受创严重,神族要是打回来,二族都难以抵抗。

    萧迟说道:“封天之事,没有记载在《原史》中。这在远古和上古时代都是最高端的秘密。高宗用以印刻《原史》的史料来自于风巫部传下来的远古神识玉简,那是史巫编的纪年史,不会记下这种等级的秘事。当初高宗刻印《远古原史》,也是作通史用。还有一部,是《远古秘闻》。”她慢悠悠的说道,“等你晋入先天,就可以看了。”

    萧琰只觉心痒。

    那么多的疑惑,都要等到先天才能解答吗?……她对自己的出生就是有疑惑的,身边还有很多的谜,她一路走来,一路都在解谜,但往往解开一道疑惑,却发现又有更多的疑惑,谜底仿佛在一重重的高山上,攀了一重还有一重。

    但她浮躁的心绪终究只是一会,很快就平伏下去。

    她有着豁达乐观的心态,知道时机来临时,不需她去求索,谜底便会如风吹纱帘般自动掀起。而她也有足够的耐心,一步步的去解开这些谜。

    ***

    萧琰在谷中住下来,每天都是规律的生活,上午练武,下午看书,晚上在竹屋前的星光台上冥想。与世隔绝的幽谷让她的心更加宁静,就连灵魂都有种空静纯净的感觉。在这种心境下,便觉得修为也愈发凝练了。

    萧迟每五天指点她一次,指点方式简单又粗暴,那就是出手,将萧琰虐得死去又活来。

    这种方式粗暴却很有效。

    以萧琰现在的境界更进一步就是要体悟先天道则,而“道可道,非常道”,高深的道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因为再多的言辞也无法表达道的奥妙。直接动手是最好的方式,唯有在过招中,才能感受那些道念。——有一位先天宗师这么指导自己,这是萧琰从家族中得到的最宝贵的资源,比任何丹药功法都宝贵。

    十二月中,临近冬至大节,萧琰才出谷。

    但过完年后,正月十七她又回到谷中,继续练武、读书、被夫子五日一虐的日子。

    到二月中旬,萧琰再次出谷,因为二月十七是她在宗谱上的生辰,更重要的是,她的及冠礼定在二月十九。

    萧琰冠礼的一应服饰礼器都已备好,仅冠就有三样,缁布冠、皮弁、爵弁,定制后送到睿思堂,皮弁、爵弁另配冠笄,一样一样摆在金盘里,萧昡森沉的目光落在爵弁前横置的羊脂白玉冠笄上,神情幽暗莫测。

    这是太子赐笄。

    萧琰年前就将这枝玉簪呈给了父亲,说,这是太子赠她的冠礼爵弁簪,是大道同行的伙伴之礼。

    冠礼的冠笄一般是长辈赠送,至交之友多是赠送髻发的簪子,但李毓祯身为太子,赐下冠笄就是合礼的,而且是及冠者的荣耀。萧昡不在意这个荣耀,可也不能拒绝,何况还是女儿重视的——当然不是重视这份荣耀,而是与太子的挚友情意,这恰恰是萧昡担忧的。

    他目光沉沉的盯着笄首雕刻的星河,这么细小的雕琢竟隐隐透出一种苍穹深远之意,那是一丝道意,绝非玉匠雕得出来,所以,这是太子亲刻?

    这笄首星河的寓意,萧昡当然清楚,但太子的意思恐怕不止是大道同行——当初申王那般主动的引荐阿琰去天策书院,也未必仅仅是为了阿琰的星命,恐怕还有一半的心思,是为了阿琰那一半的李氏血统。

    真是不死心啊!

    萧昡目光森沉又冷笑。

    阿琰是他的女儿,谁也抢不走!

    ***

    二月十七这日,萧琰生辰,国公府开了长庆堂为她贺生。

    因她身份已经不同,除了同辈的堂兄弟姊妹前来赴宴贺生辰外,还有族中的长老和长辈,就连不理俗务的护族长老院那边也派了一位代表,亲临贺宴并送了生辰贺礼。远支各房没接到请柬的,也都遣人送了一份隆重的礼到国公府。

    次日拿了长得吓人的礼单去盛华院,萧琰对母亲玩笑说:“收礼收得手软。”

    安平长公主睇笑,“你当是白收的?等你冠礼后,族中的人情往来你就有分了,休看眼下收得多,转年你就得送出去。”

    萧琰当然知道大家族的人情往来剧繁,但油然想起年少时在沈清猗旁边读书她处置国公府收礼送礼的繁浩之事,有条不紊,举重若轻,她当时还笑叹“姊姊真有当家主母风范”,孰料不过八、九年,人事已非。心中一时叹,便又想起搁在书房中未送出的蔷薇画,还有阿娘回信中说的那则蔷薇轶事,心中又有些烦乱起来。

    ……或许是她想多了。

    难道要在信中问姊姊你是这个意思?

    萧琰觉得落不了笔。

    她将这事沉在了心里,纵然有疑惑,也该当面询问姊姊才是尊重,而不是信中谈论。

    但何时能与沈清猗相见萧琰却是不知道的。

    她只能压下此事。

    转眼就是二月十九,萧琰的及冠礼。

    族中子弟的及冠礼都是在宗庙前举行,这既是礼,也有益于家族凝聚力。萧琰是家主嫡子,又是护族长老,冠礼当然隆重,仅从参加冠礼的宾客就能看出——武道宗师这边有护族长老院的诸长老和诸位洞真境长老,长辈这边有德高望重的族老和族议会的诸位执事,同辈这边,除了近支的诸位堂兄和行了冠礼的堂姊外,还有其他支选出来的优秀子弟,均身着玄端祭服,在宗庙前肃然而立。

    而且,主持加冠礼的正宾有两位,一位当然是萧琰的父亲,另一位却是萧琰的讲武夫子,族中的先天、太上长老萧迟。

    太上长老常年隐居,要么云游在外,即使护族长老们也不是常见,族中的年轻子弟更是只听闻过这位太上长老的赫赫声名,尽管肃立不能说话,但激动的眼神、敬仰的神情已经显露了兴奋的情绪。

    便见家主与太上长老并行入了宗庙正堂。

    正堂内,萧琰身着缁布镶红边的童子衣、发束红锦带,面向祖宗灵位而跪。

    庙门外的东墙侧已经设了加冠的筵席,众宾客按方位立在庙阶下,见家主与太上长老竟然入庙,都面露惊讶:将冠者应该出庙加冠,怎么两位正宾入庙了?——这不合礼呀。

    唯有众护族长老心中有数,威重目光一扫,阶下众人的惊讶之色便敛去了。

    便听家主祭告祖宗的沉稳庄重声音传出庙外。

    众宾客不由凝神而听。

    天空仿佛惊雷滚滚,萧氏众人都是猝然被雷劈的表情。

    什……什么?

    十七郎是……是女郎??

    雷声仿似在头顶轰隆隆而过,定力深厚的宗师和族老们震惊之后很快平静下来。

    十七郎是男是女并无多少差别,只不过关系到今后娶妇还是娶郎,令他们更震惊而深思的,还是家主说的原因——“天运眷顾,福泽深厚,为恐少而折,易卜,宜作男养,成年身骨堪负止。”

    因为出生八字之忌,将小孩儿从小作女养或男养,直到一定年岁,这在世家并不罕见。但中家主祭告祖宗时还有太上长老一起祭告,这就不寻常了——恐怕这孩子的“天运眷顾”不是一般的眷顾,气运之浓甚至关系到整个萧氏家族。

    ……这当然是好事。

    一个家族气运越浓,就会越昌盛。

    众们宗师和族老们想到这里,震惊后的心里就全是欣喜了,真可谓惊喜,惊而后喜。

    十七郎是男是女有什么要紧,关键是气运啊,能给家族带来福泽。

    年轻一辈都没有长老们想得那么深,列为奋斗目标的十七郎变成了十七女郎,这个震惊有点大……与萧琰不熟的子弟们还好,只是惊震,惊震后也就没啥了,反正十七郎是男是女都一样,跟他们没关系,族中有女性强者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最有声名的太上长老不就是女子?

    但和萧琰关系近的堂兄堂姊们就被惊雷劈得乱轰轰了,一个个表情呆滞,几位堂姊最先回神,立即高兴起来:啊哈哈十七是女郎!简直不能太好!让人意气风发呀。

    萧玳只是惊讶了一下,就淡然的接受了十七哥变成十七姊,在他心中只有强者和弱者之分,是哥哥还是姊姊没有区别。

    遭受到万重雷击的是萧琤。

    一脸惊吓过度的表情。

    ……啊啊萧十七是妹妹???

    若非在宗庙前肃穆必须保持礼仪,他已经扑上去掐兄长脖子,啊啊四哥十七是女郎??!

    想到自己小时候欺负的……是妹妹,萧琤脸都绿了。

    尽管强悍的姊妹兄弟们都会忽视她性别,演武厅里也不会留手,但身为哥哥欺负才几岁大的妹妹……啊啊完全没脸了!

    萧琤心里泪流成河。

    萧十七你这个坑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