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饭点,伙房里没人忙活。

    只外面院子里聚了几个长工和婆子,正嘀嘀咕咕在柴火垛边耍牌玩骰子。

    “呦,钟大夫回来了啊?终于不是牲口似的被关在栅栏里了。”有个男人喊了一句,含嘲带讽。

    矮胖的婆子抬起圆滚滚的脸,眼底透着几分精明。

    “主子今天赏你几个钱啊?拿出来看看。”

    “拿出来还能是我的?”钟婉意回嘴,白了几个人一眼。

    又有一男人接话:“别是吭哧吭哧忙活一通,结果竹篮打水,诶?一个子儿都没有!”

    哗一阵哄笑。

    钟婉意没理会他们,在门边静静等候。

    约莫过了一刻钟。

    负责后门附近洒扫的几个低等婢女回来了。

    其中有个叫红儿的,平时都是她给玉笙居送饭。

    钟婉意没被饿死,甚至能吃上肉包子,全靠她。

    “今日身子如何?有没有……”

    才开口,钟婉意便被红儿捂着嘴拉出院子,躲到没人的地方。

    “羞死了,光天化日还有男人在,你就那么张嘴问!”红儿脸绯红,数落着,还推搡她。

    钟婉意按下她乱挥的手,瞧着温柔又沉稳,一副大姐姐的样子。

    而其实,两人差不多大。

    “我的方子很灵的,吃了两天,应该有所好转吧?”

    红儿绷着脸点头,磕绊着解释:“院子里那些人没扣屎盆子给我吧?前边真不是我扣你的吃食。”

    “我知道。”钟婉意淡淡瞥一眼伙房方向,抓过她手腕看脉。

    钟婉意不打算久留,叮嘱了红儿几句就要走。

    “等等!”红儿拉住她,“你替福伯也瞧瞧病吧?他的病看了好多大夫都不能根治。”

    福伯?

    钟婉意来的日子不长,不是关在这里,就是关在那里,压根不知道这号人物。

    “福伯是你爹啊?”

    红儿没好气:“他是我爹我还能在这干粗活啊。”

    “福伯是管家,府里的一草一木他心里都有数,我偷偷替你拿换洗衣裳,他心里肯定清楚。”

    懂了。

    要她报恩。

    钟婉意点头,“找机会我替他瞧瞧。”

    话说回来。

    她要是替管家看好了病,以后总没下人敢贪她吃穿用度了吧?

    *

    趁夜,孙家把那株异域植物送到了太子府。

    钟婉意在睡梦中被叫醒,身披月光,被带到侧院的一处厢房内。

    四下无人,房内火光明灭不定,外面的院子里还有口井。

    处处透着闹鬼的阴森。

    “殿下的意思,在摸清这株花为何使人中毒之前,你需要独自待在这里。”折剑还有其余事务,说着欲走。

    钟婉意后颈直过凉风,一下拽住他身侧的刀柄。

    有毛病吧?

    这种风过留声的地方一个人待着不得吓死?

    “我根本不用待在这里!”

    折剑无奈道:“若日子久了还探不清楚,我会向殿下……”

    “不是,”钟婉意语速极快地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已经知道了。”

    折剑满脸怀疑,“当真?”

    “快,带我去见你主子。”钟婉意先往外走,迫不及待离开这又阴又冷的鬼地方。

    一盏茶后,正院卧房。

    封行止坐在桌边捏揉眉心,月白的外衣松垮罩在肩头。

    “坐。”他开口。

    钟婉意不想靠近满身燥郁的他,摇摇头,站在原地开口:“那花我在书里见过,异族人拿来制毒,很少整株出现,所以……”

    话未说完,封行止豁然抬眸。

    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正视她一般。

    “你不仅会医,还懂制毒?”

    钟婉意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惊奇。

    “自古医毒不分家,某些治病救人的良方,添减剂量后,便是夺命害人的毒药。”

    察觉他可能存在的意图,她轻轻拧眉,神色淡了下来。

    “我只瞧病救人,不制毒害命。”

    封行止眸色晦暗,第一次在面对她时,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她终归是涉世未深,看不清局势。

    既然落在他手里,今后制不制毒,是救人还是害人。

    她以为由得了她么?

    “关于那株花,”他说:“把你知道的所有写下来。”

    “写完,我便派人送你回钟家。”

    心口情绪涌动,钟婉意立刻开口:“我现在就写。”

    卧房一侧不远就是书房,纸墨都是现成的。

    坐下后,钟婉意没顾得上注意跟过来的封行止,自顾自提笔点墨,一口气用尽两页纸。

    末了,她用手扇了扇未干的字迹。

    再忽略不了落在身上的、冷沉沉的目光。

    这种感觉,就仿佛被野兽盯上,成了即将入口的肥肉一般。

    压下不安,她起身把纸张拿过去。

    却在递出手的同时,冷不丁被握住了手腕。

    或许是因为身体还没能康复,又吹了夜风,封行止连掌心都泛着凉,更不必说指尖。

    钟婉意仿若被数条细长的蛇尾缠住。

    那冰凉森然的感觉针尖一样细密刺入身体,肌肤瞬间便被激出一层寒粟。

    “富商家的大小姐,手却这样粗糙。”封行止像是忽然对她生出好奇。

    说着话,指尖还十分暧昧地动了动,轻轻拨弄她腕上的药珠手串。

    钟婉意何曾被男人这样触碰?

    便是先前瞎眼看重的秦钊,这些年来,她都自洁自爱,未曾放任他近过身。

    她略慌乱地动动眼珠,想抽手,却在抽手前一刻被放开。

    “你身上的味道,是因为这珠串么?”封行止问,同时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张,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钟婉意抿唇,下意识退离半步。

    “木珠用药汁泡过,可驱蛇虫鼠蚁……或许会有些味道……”

    “制一串相同的给我。”

    封行止起身,面上依旧矜冷清贵,不可亵渎一般。

    迈步的同时,他吩咐:“折剑,送她回去。”

    等到了玉笙居,钟婉意叫住折剑。

    月色下,她一双美眸清透明亮,微抬着下巴确认:“你家主子方才,当真问我要木珠手串了?”

    要是不问清楚,她权当自己听错了。

    “应当是少见民间的小玩意,心血来潮……吧。”身为亲信,折剑也常常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不过他十分确认一点。

    主子自小身份特殊,从未因心血来潮做过什么事。

    翌日。

    钟婉意起了个大早。

    到钟家时,府门前的仆妇才刚开始洒扫。

    为首的婆子是方氏的心腹之一。

    一见马车中下来的是钟婉意,登时就变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