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到半夜。

    封行止睁眼时,先看到了趴在长榻边熟睡的人。

    她眼睫剪合,红唇微张,舌尖藏在唇齿后面,几乎看不见。

    睡颜恬美乖巧的不像话。

    许是睡得不舒服,钟婉意眼珠在单薄的眼皮下滚了滚。

    嘴唇轻轻一动,含混说了句“坏人”。

    封行止静静望着她,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坏人?

    说的是他么?

    还是,又梦见阿娘挨打?

    余光留意到她手腕上的珠串,他眼神很快变得清明。

    那些清醒时的怀疑和猜测,重新浮上水面。

    若此女真是通过什么特殊的法子,让他只能借她身上的气息安睡。

    那他……

    决不会留她性命。

    翌日清晨。

    钟婉意独自醒来,拖着酸痛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

    彻底清醒后,她登时火冒三丈。

    昨天封行止睡了以后,她原本打算立即离开。

    结果折剑劝她留下。

    防止尊贵的太子殿下中途再犯头疼。

    她本着医者仁心,毫不记仇地留下了。

    结果却没人管她的死活!

    直接让她躺在地上睡了一夜!

    “哈啾!”

    掩着脸打了几个喷嚏,钟婉意晃了晃略有些沉重的脑袋。

    决定立即回自己的小破院子煮些姜汤驱驱寒。

    结果刚迈出房门,就被人拦住了。

    “赵护卫?”

    男人点头,“主子有交代,让姑娘你醒后去忘忧林找他。”

    忘忧林在侧花园。

    钟婉意在太子府乱走时去过。

    当时还遗憾去的时节不对。

    不然,就能看到无数桃树齐齐开花。

    那场景,单是想想就觉得美不胜收。

    “姑娘。”

    钟婉意回神,看向一侧小亭内出声叫她的老者。

    是个生面孔,她不认得。

    “姑娘救过我侄儿,老夫姓孙。”

    钟婉意明白了。

    这人在太子府出没,又气度不凡,大小得是个当官的。

    叫住她,估计是道谢来的。

    如她所想,孙太医下一句,便是道谢。

    不过之后,就开始和她聊一些医术古籍,疑难杂症之类。

    大有寻求知己的意图。

    钟婉意很快猜到了他当的是什么官。

    和御医交流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她趁机也问了他不少问题。

    不知不觉,两人一道走进了忘忧林。

    进林子没几步,钟婉意就听到越来越清晰的打斗声。

    而她刚一皱眉,就听孙太医解释:“太子殿下在和手下切磋。”

    忘忧林正中有片空地。

    封行止身处其中,赤手空拳,独自应对多名护卫。

    刀、枪、剑、戟……几个护卫使什么武器的都有。

    每个人都杀气腾腾,出招时毫不留情。

    钟婉意在一边瞧得心惊胆战,不管孙太医说了什么,她都顾不得听。

    只一瞬不瞬盯着身姿矫健,动作招式如行云流水的封行止。

    她知道他习武。

    却是第一次看他动武。

    而眼见他一次又一次险险避过那些要命的利器,她整颗心全为他提在嗓子眼里。

    咚咚咚咚跳个不停。

    一双眼睛,不由迸发出欣赏和艳羡的光。

    这一观战,就是小半个时辰。

    封行止终于下场,衣裳和脸上多了好几道细细的口子。

    “你没事吧?”钟婉意半仰脸看他。

    封行止不言语,随手抽走了她掖在腰间的月白丝帕,擦去手背上不多的血迹。

    “你该回去了。”他边说,便大步往外走。

    孙太医等人迅速随他离去。

    独留钟婉意站在风里,一脸的茫然和莫名。

    吩咐她来找他。

    就为了亲口让她回玉笙居?

    封行止自然不会吃饱了撑的,干这种事。

    离开忘忧林后。

    他领着孙太医到了不远处的湖心小榭。

    落座后,他问:“可发现什么疑点?”

    孙太医先从袖口掏出折剑给他的木珠手串。

    “回殿下,这上面串着的,只是普通的桃木珠子,浸泡的,也只是寻常驱避蛇虫鼠蚁的药汁。”

    沉吟片刻,封行止示意折剑将珠串递上来。

    然后问孙太医:“她本身呢?”

    孙太医回忆起钟婉意不久前的某些话,眼底不自觉带上赞赏。

    “臣没有发现那姑娘身上的气味有什么不对,常年侍候药材之人,身体多少会染上味道,殿下或许是多虑了。”

    封行止眉心拢起,“不,除了药草,还有一股异香。”

    “额,这个,额……”孙太医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封行止:“但说无妨。”

    “那股香,”孙太医老脸一热,半低下头,“以臣的经验来看,应当是女儿香。”

    封行止眉心一沉。

    孙太医:“就是,就是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

    “只不过那姑娘的气息,在药材花草多年的侵染之下,比常人特别许多……”

    水榭内顿时鸦雀无声。

    折剑眼观鼻,鼻观心,视线半点都不敢偏。

    “胡说八道!”封行止沉声斥了一句。

    眼底,却是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赧然。

    孙太医常在宫内行走,很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话。

    “一切全是老臣的猜测,或许还需要继续探查。”

    沉默许久。

    封行止闭了闭眼,没再多谈这个问题,让折剑吩咐人开席。

    另一边。

    钟婉意并不知道身后有人大张旗鼓,讨论她的气味。

    回玉笙居喝下姜汤没多久,她就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因为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睁眼就见几名婢女推门进来。

    闷不吭声的把房里的东西往外拿。

    “等等!你们做什么!”钟婉意赶紧下床拦人。

    这些日子以来,她就攒了这么丁点的家当。

    其中最要紧的就是针对封行止,费心思拟定的新药膳方子。

    怎么能愿意随便被人拿走。

    而被她拉住的婢女一脸艳羡嫉妒,酸溜溜说:“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心明天就被主子厌弃了赶回来。”

    钟婉意知道府上有些人口下无德,传她谣言传得相当难听。

    说什么主子要了她,却连个通房丫头的身份都不给。

    甚至还有说,主子拿她当窑姐儿的。

    她见怪不怪,气恼,但知道解释没用,只揪着婢女问:“所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婢女翻个白眼,重重“哼”了一声,“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完撞开她出去了。

    钟婉意一头雾水,只好跟在几名婢女后面。

    刚出院子,就见折剑立在门口。

    “钟小姐,主子交代,您今后住在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