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母孙氏听了脸色却平平淡淡的,她说:“上什么学?没甚用,又不能科考,也没钱拿,莲姐儿已经去过了,脑袋照样不灵光,带着去买肉算账都没我老太婆算得清楚!”

    虽然新帝和公主鼓励蒙学,还不限男女,然而去蒙学的女孩还是少数,哪怕朝廷不收钱,平头百姓也懒得把丫头往学堂送。

    六周岁的年纪放在穷人家已经步入劳力的行列,三年不干活送姑娘去上什么蒙学,哪有这样算账的?

    无奈之下,镇国长公主为了鼓励百姓将女儿往蒙学送,提出了新规定,每户送一女入学,不仅束脩全免,每年这个上学的女儿还有另外的银米拿,虽然不多也是一项福利。

    朝廷倒贴钱让百姓家的姑娘上学,因为新的福利待遇,蒙学里的女娃娃才多了不少。

    不过这笔倒贴的钱一家只限一个姑娘,倘若女儿生多了,也只有一个女儿享受这项福利,剩下的女儿还是老政策。

    祝家三个女儿,祝莲已经享受了这项福利,剩下的祝萱和祝英在孙老太眼里就成了“可上可不上”的存在。

    祝萱坐在旁边听见孙老太如此说,不服气地站起来大声嚷道:“凭什么不让我上!哥哥姊姊都能去,轮到我了就不给上算什么道理?”

    在孙老太眼里,她三个孙女,大孙女祝莲懂事听话,最小的那个祝英呆归呆但不敢犟嘴,就中间这个祝萱虽眼见伶俐一些却尽是些小聪明,性格也无法无天的不知道像谁,最难收拾。

    孙老太肚子上有块淡淡的牙印,还是祝萱刚出牙的时候咬的。

    那时候祝萱还小,孙老太拎着孙女去镇上看闺女祝晴,孙老太聊天间祝萱就在玩她的腰带,结果打成了死结,孙老太看天色渐晚,就要带着祝萱回家。

    祝萱还没解开死结,死活不肯走,孙老太只以为这丫头是想在姑妈家玩,哄了一会不解其意,又不耐烦,拎起小娃娃就要回家。

    哪知这丫头性子天生犟种是个小魔王,就要解开那死结,看孙老太要拎她走,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孙老太肚子上隔着衣服一咬。

    孙老太“嗷”的一下跌倒在地,祝萱最后是被姑妈祝晴从孙氏身上扯下来的——也不知道一个才出牙的三头身娃娃哪来这样的力气。

    咬伤孙老太的祝萱回家在祝明和沈云那获得了人生里第一顿夫妻混合双打。

    而祝萱刚出牙齿就化身“狂犬”咬伤大母孙老太的事迹也在不大的芦苇乡成了新闻。

    都称“祝家二女性烈如猎犬,刚长牙就咬伤大母”云云。

    而如今的祝萱也渐渐终于长成了“牙尖嘴利”的具象版,看着祝萱站在那嚷嚷,孙老太肚皮上的牙印有些隐隐作疼。

    她实在不喜祝萱,骂道:“我讲话你嚷嚷什么?没规矩!上学?你现在就无法无天的,上了学只怕学得更加刁!在家里好好跟着你阿娘学规矩是正经,你一个丫头去上了又能有什么出息?你大哥哥去念了又添了两年私塾,还不是呆头呆脑的?你莲姊去念了脑子依旧不灵光!你当你是文曲星投胎?”

    被孙老太扫射到的祝棠和祝莲并不觉得有多羞愧,祝棠憨憨一笑,不以为意。

    祝莲埋下头实际也不太理解妹妹,她觉得去学堂不如在家里玩快活,早知道祝萱想上这个学,她就把这拿钱的名额给妹妹了,怪只怪自己早生了几年。

    祝萱迅速看了一眼孙老太,声音小了些,依旧那个态度:“我比我哥哥姊姊脑袋灵光的,凭什么到我了就不给去?”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云拍了一下,沈云瞪了她一眼,祝萱立刻消停了,沈云面向孙老太时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萱姐儿的事情以后再说,明郎刚回来……”

    祝明挠了挠头,怪他突然聊到这一茬了。

    ……

    因祝明回来,晚上确实有肉吃。

    孙老太难得煮了一大碗的竹笋炖肉,春天晒干的笋泡发了炖在红烧肉里解了肉的腻又带着肉香,肉炖得软烂,看着就馋人。

    因为靠着河流,芦苇乡的鱼肉倒是不算稀缺,于是孙老太和沈云婆媳俩还拿鱼烧了丝瓜鱼汤,乳白色的鱼汤里青绿的丝瓜翠得跟绿玉一样。

    金灿灿的炒鸡蛋散发着葱花的香气,藕长得好,于是沈云用肉馅裹藕炸了一大碗藕盒,也是金灿灿的

    凉拌了一道烧茄子和拍黄瓜,都开胃得很,加上一些别的,对于祝家已经是一桌丰盛的家宴了。

    为了迎接儿子的归来,祝老头还拿了一盏家酿的米酒,打算配着这一桌子好菜跟祝明小饮上这么几杯。

    因为祝家人多,八仙桌上盖了圆桌顶子一家人才坐得开些,一排孩子从大到小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一桌的饭菜,有些馋。

    祝萱现在心里全是眼前的肉,听到大母一声“好了,开饭吧”就立刻飞起筷子奔向最中间那道红烧肉。

    孙老太看见还没来得及说一声,祝萱已经把一块肉压在饭上伴着米饭把肉吃了下去,她夹的是一块五花肉,烧得软烂均匀,肉汁混着米饭香到不行。

    “乖孙来一块大的。”孙老太夹了一块大的肉放进了祝棠碗里

    最小的祝棣刚学会吃饭被沈云看着喂饭,眼巴巴地看着肉,沈云于是也夹了一块小的肉让小子尝鲜,祝莲只懂事地夹了一条竹笋,祝英倒是想学祝萱,奈何手短也够不到。

    于是祝萱的筷子再次伸向了中间的红烧肉,就看见大母坐对面盯着她,好像她多吃的是自己的肉一样。

    祝萱只当没看见,飞快又夹了两块,一块扔进不爱吃肉的祝莲碗里,另一块扔给够不到的祝英,自己再夹了一条竹笋,这竹笋吸饱了肉汁伴着饭也香得很。

    孙氏最后饭桌上也难得地没说什么,因为今天的饭菜做得香,祝家几个男人都添了第二碗饭,祝萱也站起身想去盛第二碗,孙氏拿过她的碗只添了一点点,只说:“够你吃的了。”

    孙氏做饭量米因为“明察秋毫”,所以每个人的饭量在她那都有标准的数,量米煮饭也按照她划定的饭量来,尽量做到不多不少。

    祝萱在她那的饭量就是一碗没压实的饭,再添一点点已经算格外的了。

    家里女人像她和沈云可以吃压实的一碗饭,沈云因为怀孕可以再多一点,祝老头和祝明是两碗,祝棠还没成丁但还在长身体饭量算压实的一碗半。

    她因为这估量饭量和量米精确的本事在芦苇乡可是著名的,谁家请人做活一大堆人要吃大锅饭,就请孙老太去煮饭,因为不管多少人头吃饭,最后都能“不多不少正正好”。

    孙老太自诩她这煮饭的绝活才是女子传家的好本事,家里丫头要是学会了,嫁去那人口兴旺之家当媳妇烧饭,什么婆婆都挑不出来大毛病,上蒙学的那些丫头能学到这般好本事?

    她想着又看了一眼祝萱,决心不让祝萱去上蒙学了,就留家里跟着她好好调理调理,学这做饭的本事,再养养姑娘的性子。

    她三个孙女里虽然祝萱长得最好,但是那犟性子看起来最像会砸手里的。

    刚出牙就跟狗一样咬人的事迹谁不知道,好好的一个漂亮丫头别因为性子刁砸家里嫁不出去丢人,孙老太一边扒着饭一边看着祝萱想着。

    祝萱只觉得大母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好像自己身上有肉吃一样,有些不自然地埋下头继续吃,大母看她做什么?祝萱心里毛毛的。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孙氏那是讨嫌的,添的那么饭很快就吃完了,祝萱犹觉不足,但是知道孙老太做饭的“绝活”,估计锅里是没有饭给她添了。

    祝明却不像他娘一样对祝萱不喜,自己的孩子里他是比较喜欢祝萱的,因为这丫头长得漂亮又机灵,孤拐的性子也像他当初学画画。

    祝萱吃完只觉七分饱有些遗憾的时候就听到刚回来的亲爹笑嘻嘻的:“萱姐儿没吃饱?我去锅里铲锅巴给你吃?”

    他一说,剩下的几个娃娃都抬起头看着他,祝棠还在变声期的嗓子也跟着凑热闹:“我也想吃锅巴。”

    祝明收起笑脸,看着黑乎乎的儿子:“我看你像个锅巴!”

    最后每个孩子碗里都添了一块锅巴,锅里是真的没有剩的了,当真是拿捏的刚刚好。

    孙老太没添饭只眯着眼睛在旁边冷哼:“明哥儿,你就宠这丫头吧,宠得她无法无天的,以后大了姑娘嫁不出去你就知道急。”

    祝老头吃完饭开始喝酒,一边抿着酒一边劝孙老太:“你少说几句吧,好好的说这些咒咱家女娃,万一应验了你到时候又后悔这样说。”

    “哼,我那时候怕是死了,眼不见为净,急什么?”孙老太嗓门更高了。

    祝萱无所谓地啃锅巴,只觉得锅巴香香的,什么嫁不嫁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大母就爱拿这些说她,听得耳朵长茧,烦得很。

    沈云看了看自己无知无觉的二女儿,只觉得愁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一胎她预感也是个姑娘,只愿不类她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