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后,我盘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心如止水地玩手机。

    只是除了关注关注维权进度、看看社交平台、刷刷短视频以外,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想玩的。但我依然还是像中学时期在课间摸鱼那样,用胳膊肘抵着茶几桌面,撑着脑袋,手指频繁地在手机各个平台间滑来滑去——明明无所事事,面前还放了袋鲷鱼烧没吃,却一头栽进这种最无聊的消遣方式里。

    是的,客厅目前只有我一个人。里包恩去卧室了。由于刚跑回来还浑身发热,我开了风扇,扇叶转得嗡嗡响,渡来阵阵清爽的凉风。

    指尖划到聊天软件,我神使鬼差地又点进与他的窗口里。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我下午上班间隙里给他发的两条消息:

    【好点了吗?】

    【有情况就电话我】

    离开公司前,我看了一眼还是未读;现在则是明晃晃地显示着已读状态。里包恩果然是躺了一下午,快到我下班的时间才退烧醒过来,或者说能站起来。而出了一身汗的他决定先洗个澡,洗完出来拿起手机,正好点进聊天框之际,我推开了门。

    想到这里,我划出软件,将手机熄屏,倒盖在桌上。彼时,卧室的门咔哒一声响,我便一手支着脑袋抬起眼,古井无波般的心情辨不清是镇静还是干脆摆烂了。

    里包恩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西装,一面扣着一颗西服外套的纽扣,一面侧身从卧室走出来。他没戴帽子,头发吹干了,看上去清爽又体面,乍一看就如同一位颇具个性的西洋小绅士,叫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他或许正在哪所公学就读。

    小婴儿时期看不太出来,但长开了点之后,他那副南欧独特的五官特征已然有迹可循,初显轮廓。我盯着那张即使稚嫩,却褪去了婴儿肥的脸庞,脑子实在有点无法接受。

    尤其是我分明就在今早才抚摸过小孩子饱满软嫩的包子脸,没人跟我说一个下午就没了啊。

    里包恩一如既往地坐到我斜对面……的真皮单人沙发上,我看着他那张等比例放大的专座,实在忍不住了:“哪搬来的啊!”不会还有随意调节大小的功能吧!西装也是!

    男孩的口吻理所当然:“毕竟我是从蛤蜊魔法世界穿越过来的人。”

    “……”我的神情霎时变得严肃,“原来是真的?”

    面对我明显偏向于快要信以为真的态度,里包恩却是唇角一勾,反将问题抛给我。

    “你说呢?”

    鉴于他这个反应应该是想听我推测,我便暂时不去理会他到底怎么知道我的内心小九九的,毕竟我毕业后总是一个人住,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讲梦话,如果是做梦不小心说出来,那就与蛤蜊魔法毫无干系了。

    我拿出一个鲷鱼烧,一边把食品袋推给他,一边啃了一口鱼尾巴。酥香顿时充斥在唇齿之间。我咽下一口,随即瞧向也拿起鲷鱼烧吃上几口的里包恩。后者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里,跷着二郎腿,悠闲得很。不用上班就是好。

    我说:“你身体没有不舒服了吗?”

    里包恩似乎没想到我第一个问题不是直切重点问年龄相关。他顿了顿,才看着我回答:“没有完全恢复,但基本行动已经没有问题了。”

    我点点头,“会随着时间慢慢恢复?”

    “对。”

    “为什么?”

    我问完,抓着鲷鱼烧把尾部啃光,细细咀嚼着。

    据我观察,里包恩在一些关于自己的大事上总是讳莫如深,不到必要时刻,无论怎么旁敲侧击他都不会直接解释。也许是杀手的生涯令他养成了这种性格,但我也觉得他搞不好是感觉多提自己的事情会显得与人过于亲密,在害羞罢了。

    果不其然,里包恩听了我简洁却含糊,按理说可以任他随意回答的提问,却只是再次反问:“你问的是什么?”

    众所周知,我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他既然想听我推论,我也乐意配合,因此我吞下一口红豆馅,盯着他,捋了捋思路便打起十足精神,竖起一根手指,说:

    “为什么你出现时会是婴儿的形象,却表现得像个能力卓越的成年人……除了有时候的确很幼稚又爱胡闹,”说到这里,里包恩挑了挑眉毛,可我又没讲错,接着道,“但要么是性格使然,要么是你利用婴儿外表取乐的一种方式而已。

    “我偏向于后者,至于为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共同生活了一个月,我知道你平时更多是一个冷静、睿智、杀伐果断的人,最重要的是富有责任心,什么事都要用自己的方式做到最好。这样一个要强又时刻鞭策自己的家伙,我虽然确实怀疑过你和普通人类的种族不同,但也不至于认为你是真的天性调皮捣蛋。”

    里包恩不刻意捣鬼时,就是一个非常合格的聆听者,目光自始至终放在我脸上。飞快多吃了口鲷鱼烧,我瞅着他又兀自上翘的嘴角,非常郑重地补充:“我可不是夸你,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那么,假如我的设想思路是对的,就说明有三种可能性:第一种,你是倒过来适应了小孩的形象,而非从头到尾都是小婴儿。否则,很难解释你在我所知的人类社会里能顺利成为如此出色的杀手,甚至曾经干过雇佣杀人的活计。毕竟即使你有万里挑一的对战天赋,也很容易被居心叵测的人当作异类抓去研究;

    “第二种,你一直是婴儿,但所在的世界和我认识的这种不一样。在那里,你有成熟的条件可以作为婴儿工作,甚至自然而然地学习、成长、交朋友。结果出于某些原因来到这里。”

    我随手倒了杯水喝,不然光吃实在有点干巴。喝了口水,我拿着杯子道:“第三种,你也是突然变成婴儿,但所在的世界和我不一样,同时因此才会变成婴儿。”

    话音一落,只听短促而清脆的咔哒一声响,里包恩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开了瓶易拉罐啤酒。我顿时打住,立刻伸手把罐子抢来,“大胆!未成年也不能喝酒,渴了就喝水。”

    说着,我把装着白开水的杯子交换着推过去,顺带把我用来烧水的小水壶也放到他面前。

    况且啤酒是我买给自己喝的!要喝自己偷偷买!

    “那算了。”里包恩也不跟我作对,那只与婴儿时圆圆小小的不同——已经变得颇为修长的手指拿起水杯,自然地喝了一口,“既然推到这里,你更偏向哪种可能?”

    等等,一时情急,忘了那杯子好像我刚喝过来着……他没注意到吗。不过也无所谓吧。我抱着易拉罐,开都开了,便啜饮片刻。酒精入肚,身子也暖了点,我开口回道。

    “我本来觉得是第二种。”我说,“然而现在看你的反应,我倾向第三种了。”

    自从认识里包恩后接受能力不断提高的本人,曾经可是真的一度认为他属于异界矮人族精英,还说不定是出于任务才来异世界调查。但是,“你太自然了,不仅适应自己变大,甚至看起来还挺开心的,整个人都闲适得让我这个刚在公司当完牛马的人很不爽。”

    与其说信任自己的推理,不如说我相信里包恩在我身旁是相当放松的状态,因此表现出的情绪都不带任何表演的性质。

    我怀着这份信任,忍不住信誓旦旦地扬起唇角,像终于抓住一个秘密不慎露出的马脚般,朝他一笑:

    “而且,你知道自己这是正常的,是必然会发生的结果,而且你可能也期待很久了。所以当初在地铁,你一开始就没有否认我的疑惑。如果你觉得不会发生,就不会有这种反应。对吧?”

    里包恩不吝夸奖地配合我:“不错。”

    “另外,你没有让我远离你,也说明这在你预料中,不是危险且反常的情况。”

    男孩哼笑一声,“这倒也是。”

    “嗯!综上所述,你虽然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但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小婴儿。你在那个世界普通地长大过了,才因为某些缘故重返童年。”

    总结完毕,我收起笑容,又板着脸仔细推测道,“如果和人体转变时间有关,你穿越到这里,应该也和那个缘故有所关系,毕竟时间和空间常常是一体的。而你出现在我面前时,就是一副专业的样子,不像有流浪过,因此你是准备充足了才来到这个世界。”

    我再喝了两口酒,越说越心想有道理,于是干脆脑洞大开道:“从这一点来看,你变成婴儿也是做好准备后的必然发生的事,而且早就以这个形象过了很长时间了,但你其实并不喜欢这样。来到这个世界可能就意味着你能摆脱这个幼年状态,因此你不意外,并且等待着——

    “唯一出乎你意料的是,你不知道在缓慢成长以外,还伴随着一次迅速长大,而需要承受的代价是无法被体温计捕捉的奇怪高烧。”

    至此,我算是把我目前推测出的有关问题全部说完了,心底一阵舒畅,拿起啤酒罐,咕噜噜干掉了半瓶。再放下罐子之际,只见里包恩连鲷鱼烧都吃完了,水杯也是空的。

    我还剩半个呢。这家伙吃东西是真快。

    他捻了捻鬓角,似乎还挺满意:“比我预想得更准确,你果然很聪明。只不过没什么上进心,才在心甘情愿给麻烦的人当下属。”

    我登时一噎。大家都知道,自嘲还好,被别人指出来就容易有种缺点被揭发的感觉,何况还是被里包恩说。我不由脸都有点热,迅速直起上身,奋起为自己辩解。

    “……谢谢你还帮我骂了我上司啊!领导麻烦归麻烦,倒也没很坏,宠就宠着吧,反正我又没打算在里面干一辈子。”

    说着,我忿忿地坐在地毯上,垂下眼睛不看他,捏着易拉罐放到嘴边,哼了哼。

    “钱攒够了我就自立门户去了,现在都有你了不是么。我的上进心就是我开心就好。”

    “我现在不能保证你会一直有我。”

    平静的少年音色重新吸引了我的注意。喝下最后没几口啤酒,我抬眼看去,有点不解:“我知道你会回前单位。”

    “能回的话当然会回,但实际上,我并不确定我有没有回去的可能。”里包恩说。我对上他的眼睛,瞬间明白他即将引出的话题,不由放下了啤酒。

    男孩给自己倒了杯水,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为小婴儿的时候他也时常沉思般面无表情,但如今看着比以前严肃得多,不过仍然显得有些稚嫩的青涩感。他接着道,“起初跟你说暂时不会回,也只是我的推测而已。”

    “其实不是会不会回,而是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

    “没错,”他说,“你先前的推理很出色,但现有的信息量还是让你猜错了一部分。我的确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也确实是长大后才变成了这副样子,不过并不是准备过后的结果,也就是说,这不是我的选择。”

    我喝着酒,静静听他揭露真相。

    “那个世界与这里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我被迫成为婴儿,如你所说的一样并不乐意,但花了很长时间选择了接受。因为归根结底,这是一个不知道该如何解开的诅咒,与其自甘堕落下去,还是面对它才能过得好受一点。”

    “诅咒?”我稍微皱起眉。

    里包恩瞥了我一眼,轻笑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他还笑得出来,究竟是已经能把过去的经历当幽默讲了,还是觉得我为之苦恼的模样很好笑啊。我捏了捏空易拉罐,丢进垃圾桶里,喝得有点儿上头了,又忍不住开了一罐,“请长话短说。”

    “你慢慢猜吧。”

    “都提出来了还故意吊我胃口!你是抖S吗!”

    里包恩对我的控诉视若无睹,悠哉地喝水的样子像在品鉴一杯红茶,“另一方面,来到这个世界也一样是意外。”

    既然他不说,我只好把诅咒的问题抛之脑后。

    “发生了什么?”

    总不会是科技已经发展到了能让人穿越世界的程度,而他不小心被送过来了吧?这个没根据的脑洞一闪而过,我自己都想笑,毕竟那也太玄幻了,甚至带着点喜剧色彩。

    只听里包恩答道:“我认识一个人,他被称为世界最强的科学家。”

    “……”竟然真的有关。

    我顿感荒谬地木着脸,听他接着说:“……他研究出了能进行穿越世界十分钟的装置,但由于那时候听说平行世界基本都已经被毁灭,便改去研究其它的,这个技术闲置荒废了一段时间。”

    “嗯。”

    没什么会让我惊讶了。我面无表情,接受良好地接腔。

    “前一阵诅咒刚解除,他非常高兴,就把以前闲置的技术都重新捡起来。本来想找跑腿的人做实验,但他更看不惯我,于是把我暗算了。”

    我:“先不说你的人际关系问题了,他怎么暗算成功的啊。”

    里包恩冷哼一声:“他就是这么麻烦又阴险的家伙,我很烦他。”

    这个人又在答非所问!而且还顺势骂人!

    我抿了一口啤酒,搭话道:“好吧,你都不喜欢的人我应该也不会喜欢。”

    “为什么?”

    里包恩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意外。

    我是理所当然地顺嘴说的,因此被问了一下还有点卡壳,想了想才握着易拉罐说:“很奇怪吗?朋友讨厌的人我怎么可能喜欢呢。”

    男孩没有接话。我望着他垂眼喝水的样子,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了一下,便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再开口补充。

    “你们干这行的是不是不太好跟雇主当朋友?抱歉,我不了解这部分。”我尽量解释说,“我确实有把你当朋友,但不是道德绑架你,不会影响你到时候辞职的,你就当我是一个挺欣赏你的老板就好了。总之,和我喜欢的人讨厌谁我就会讨厌谁是一个道理。”

    “这样喔。”他慢悠悠地放下水杯。

    我点点头,正想请他继续说他的故事,转念一想又觉得刚才说得不对劲。

    “等下,我指的喜欢可没有图谋不轨的意思,”我严正声明,“我真没有恋-童-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