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都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迟自人群中走进这家面馆。

    他在顾濯身旁坐下,神情复杂至极,替在场的所有人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顾濯心想这话也太莫名其妙了些,放下手中的水杯,说道:“饿了,过来吃个饭啊。”

    陈迟怔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来得如此……合理,当中却又充满了荒唐的意味。

    这的确很合理,从薄雾笼罩的清晨一路且战且胜,连胜十三位同境界的对手,不管这其中有多少的天时地利与人和,终究也是要累的。

    累了,饿了。

    在一切都已结束的时候,又恰好到了该吃饭的正午时分,那找一家店吃上一碗自己平日里喜欢的拌川,这真的很合理吧?

    这般想着,陈迟却完全无法以此为理由说服自己,声音苦涩问道:“所以你就没看到外面站着的所有人了?”

    “我又不是瞎子。”顾濯理所当然说道。

    然后他站起身望向店门外,看着以沉默进行围观的人群,想了想,说道:“谢谢。”

    这一声谢谢他说的格外认真。

    在顾濯最初的设想当中,这十三场约战远不像今天的结果来得这么简单,而造成事实与计算颇有出入的最大原因,无疑出自于人和与众望这四个字。

    之所以漏掉这一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上辈子着实没有相似的经历,无法想象望京的民众能够给予他这样的支持。

    那么,他理应为此诚恳道上一声谢谢。

    随着这一声谢谢的落下,人们的沉默顿时消融,化作充满热情的招手问好。

    “顾师兄你今天真的很帅气啊!”

    “你谢谢干嘛?我喜欢的就是你这无所谓的淡然模样!”

    “等改天儿我可以请顾师兄您吃个饭吗~”

    “别这么客气啊,顾公子您吃好喝好睡好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看着您就已经很幸福了。”

    顾濯听着人群里的声音,看着那些满是热情笑容的面容,便也笑了起来,打趣说道:“我也没有打算请你们吃午饭,主要是请不起。”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悠悠闲闲地喝了一杯茶,心情好得很显然。

    店主早已进入厨房,正认真准备着那一碗茄汁拌川,想来很快就能出锅。

    陈迟借此空闲,继续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从百草园到长洲书院?”

    顾濯说道:“因为想念。”

    “想念?”

    陈迟的声音里都是不解。

    “嗯,就是想念。”

    “之前在书院修行的时候,偶尔也会过来这边吃顿饭改改口味,本来觉得这边的味道只是寻常,但真的离开以后,偏偏又想念了起来。”

    顾濯解释道:“定下时间和地点那天,我想着既然都要出一趟远门了,不如干脆就从百草园走过来这边,打完正好吃个饭。”

    话音落下,陈迟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就连外头的人群也安静了片刻。

    当这个消息越过长洲书院的那扇大红木门,落入那群老人们的耳朵里,无休止的争吵声也都没了。

    事实就是这么简单。

    无关羞辱,无关炫耀。

    无关自我证明。

    更不是为了林挽衣。

    他就是想要吃一顿自己喜欢的饭,仅此而已。

    陈迟叹了口气,不再多问下去,向店老板喊道:“给我来碗一样的!”

    伴随着他的这句话,人们终于不再继续围观,纷纷走入沿街的各家食肆,说出意思大致相同的一句话。

    ——给我来一碗顾师兄平时喜欢的!

    ……

    ……

    林家,那幢书楼。

    林挽衣听完顾濯赢下最后一场,以及随后他在面店里说的那些话,抬头望向窗外。

    那是长洲书院的方向。

    她想象着那群老不死的反应,莞尔一笑,忽然觉得这好有意思。

    ——当你认为一个人费尽心思,为的就是要羞辱你,而事实上也确实羞辱到了你,就在你下定决心要去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却忽然得知对方眼里根本没有自己……

    这是何等程度的自取其辱?

    ……

    ……

    吃完那碗拌川,离开那家面馆,顾濯没能踏上返回百草园的道路。

    一辆马车早早停在门外,默然等待。

    陈迟看着他,面带歉意说道:“这事儿我实在没办法替你拒绝,你不见不行。”

    顾濯表示理解,神情平静地踏上那辆马车,在许多人的注视下光明正大地离开。

    马车向着望京最中心地带一路前行,直至旧皇宫的护城河前仍不掉头拐弯,竟是径直从正门进入,一路不作任何的避讳。

    这一幕画面被许多有心人看到,继而传到望京诸多大人物的耳朵里,让这群人下意识皱起眉头,开始认真思考如果是巡天司莫名其妙盯上顾濯了,那自己是否要站出来,为这位天才做些什么,比如担保,比如一次强硬的站队。

    ——那辆无任何特征的马车代表着巡天司,对这些大人物来说并不算什么隐秘。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终于消失。

    “到了。”

    车夫对顾濯说道:“烦请顾公子移步入内。”

    顾濯自无不可。

    下了马车,他抬头望去,便有一幢九层高楼映入眼中。

    这楼建得颇为好看。

    朱墙黄瓦与春光相映而美,屋檐悬铃随微风轻响,清心静意。

    顾濯推门入楼,沿着木梯一路向上,直至最高处。

    一位身着黑裙的女子正凭栏而立,放目远眺。

    顾濯没有行礼致意,动作很自然地走到她的身边,望向她眼中所见风景。

    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极远处的山岳被天光晕染成一抹深蓝,映衬出望京城墙的漆黑肃杀,墙下便是一眼望去数之不尽的飞檐与砖墙,以及芸芸众生。

    此时此刻,他心中的世界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今天这十三人皆是我安排的。”

    裴今歌轻声说道:“为的是看一看你。”

    顾濯问道:“那你现在看清楚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

    那天他之所以着急破境,为的就是今天这场必然到来的会面,不愿让对方发现他隐藏最深的那个秘密。

    既然该做的都做了,那这时就没有紧张的必要,平静以对就好。

    他是这么想的。

    裴今歌却不如此。

    “还不够清楚。”

    她收回落在远方的视线,转身望向顾濯的眼睛,似笑非笑说道:“我很好奇你还藏着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