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群眉毛向上扬起,显然对皇帝的指派非常意外。

    曹睿看着陈群,曹休、曹真、司马懿、陈矫都看向陈群。面对着众人目光的注视,陈群迟疑了一秒钟,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后缓缓站起。

    年近六旬的陈群,头发和胡须已略显花白。但这样一个出身高门的颍川士人领袖,在得到皇帝军事任命的时候,庄重笃定的神情,竟莫名显出了一丝威严之感。

    陈群郑重其事的向曹睿行礼道:“陛下有命,陈群必不负陛下重托。但臣有一言、也有一问,还请陛下答复。”

    曹睿见陈群严肃的表情,也理了理外袍的领子:“陈卿请说。”

    陈群说道:“臣有一言,陛下初次问我等辅臣伐吴之事时,当时臣就说不建议用兵。”

    “臣现在还是这句话,依旧不建议陛下对吴用兵。吴国打过来了,臣去荆州后,将为陛下谨守疆界,南下攻伐之事,就非臣所愿、也非臣所能了。”

    曹睿问道:“那你到了荆州之后,将如何去做?”

    陈群想了片刻:“文聘镇守江夏近二十年,江夏当地的城池地理、山川河流,天下没有人比文聘更熟悉了。江夏有文聘足矣,臣应当去的是襄阳。”

    曹睿点头:“所言甚是,朕也有此意。”

    “朕以为,孙权据有江南皆在水军,胆敢渡江攻打江夏,只是为了攻其不备罢了。”

    “现在吴军动向已被文聘探明,则两军现在必然相持,短期之内没什么可担忧的。”

    陈群表示赞同:“陛下明鉴,我大魏的江夏郡与东吴的武昌隔江相望。孙权自称王之后,东吴的中军常驻于武昌。”

    “如今,只有襄阳城在汉水南岸。孙权攻江夏,恐怕也有吸引兵力,从而分兵攻打襄阳之意,从而达到全据汉水南岸的意图。”

    曹睿叹了口气:“太丘公的后代,竟有如此军略之才吗!”太丘公,说的就是陈群的祖父,东汉名动天下的颍川陈寔。

    虽然陈群在军略上的见解让曹睿有些感慨,但其实士人群体,或者再缩小一些范围至颍川士人,往往都是能随军打仗的。

    昔日曹操的军师荀攸,尤为擅长两阵之间寻找战机。颍川钟繇,也曾多次都督关西众将。

    在三国或者汉末,士人可以为文官也可以从军,其实并没有明显的鸿沟。反而世代从军的将门子弟,做文官的话要难上很多。

    二十三岁的皇帝,对着一个年近六十的辅政老臣,提及他的祖父,不免有些托大之感。

    曹睿见陈群望向自己的目光略显怪异,解释道:“朕无他意,只是今日四更时分,朕在宫中收到军报后,和武卫营今夜宫内当值的都尉陈泰聊了几句。对吴军事,陈泰也颇有思考。”

    这下轮到陈群惊讶了。

    见皇帝提到了自己的儿子,陈群连忙拱手:“陛下,国家军事岂容他一个都尉议论。臣回家定会责罚于他。”

    曹睿摆摆手:“无妨,是朕问他的。这次陈卿去襄阳,把陈泰也带上吧,到你幕府做个参军。”

    陈群施礼道:“臣替犬子谢过陛下恩典。臣此行去襄阳,并不打算带中军前往。”

    曹魏的中军,或者称中央军,往往随曹操、曹丕四方征战。若陈群此行不带中军前往,那就只能依靠边军和荆州各郡的郡兵了。

    曹睿疑惑道:“陈卿不带中军压阵吗?朕本想派张郃与你同去荆州的。”

    陈群答道:“孙权无论是攻襄阳、还是攻江夏,臣以为有边军和州郡兵防守足矣。”

    “先帝在时,不管是讨伐凉州叛乱还是三次伐吴,中军次次调度,每次都远行数千里,耗费甚巨、减员颇多。”

    “中军当安坐洛中以镇天下,还望陛下考虑臣的意见。”

    曹睿一时摸不准,看向了曾多次参加荆州战事的曹真:“朕有些拿不准,大将军以为可行吗?”

    张郃久在西线,是曹真的老部下。

    如果陈群去荆州只打算防守,那确实没什么值得担忧的,曹真也不想把张郃及其部众让给陈群。

    曹真答道:“若只论防御,臣以为可行。沿边各处,襄阳离洛阳最近,临时调度也来的及。”

    见曹真这名宗室将军点了头,曹睿也不作他想:“就依陈卿所言。”

    陈群说道:“陛下,臣尚有一问,还没问陛下呢。臣想问陛下,此次孙权进犯之事,会改变陛下休养生息的策略吗?”

    陈群此次去荆州,将会以防守为重。但陈群也担心,这一次孙权进犯会激怒皇帝,以改变之前说好的让魏国休养生息的策略。

    曹睿斩钉截铁的说道:“不会!恢复国力为第一要务,孙权进犯,并不会改变朕的态度。”

    陈群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等臣大破吴军的捷报吧。”

    陈群提到捷报,倒也不是陈群吹嘘自己一定能赢,只是魏国对外征战太多了,临行前的老传统都会吹嘘一番,谁都不愿说丧气话。

    其实对于陈群的任命,曹睿已经想了两个月了。

    曹魏的权利架构,其实是很畸形的。

    就拿东汉举例子,东汉的最高权力在皇帝手中。自皇帝之下,分为外戚、士人、宦官三派。

    如果按照设想来说,三个势力在朝局中应该如同斗地主一般,哪一个势力露头,剩下两个势力就该联合起来,达成一个势力的均衡。

    但事实并非如此。在汉末的桓、灵二帝朝中,外戚和宦官加在一起,都难以压制士人的夺权。

    无奈之下,只能靠作为仲裁者的皇帝出手,两次掀起党锢之祸,靠皇帝命令让一部分士人不得做官,这才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而灵帝时的大将军何进,身为外戚却被包括袁绍在内的士人群体忽悠瘸了,天下乱局由此开始。

    曹魏的势力比东汉更畸形,权力结构中只包括谯沛武人、汝颖士人这两个群体。诸曹夏侯这些宗室,也属于谯沛武人这个大集体中。

    东汉二打一制衡士族的结构,变成了一打一。

    在曹氏的宗亲将领中,二代的宗室只剩曹休、曹真两名大将可堪重用,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

    反观士人这边?名臣辈出,家学传承,一茬一茬冒出来如韭菜一般。

    原本的时间线上,就是以司马懿为首的士人群体,通过政变压制了愚蠢的曹爽,从而篡权成功。

    曹睿当然明白,士族需要制衡。但国家正当用人之际,不用士人做官,还能用谁呢?

    退一万步说,如果一定要从士人里培植一个擅长军事的统兵都督。

    培养一个年近六旬、祖祖辈辈都德操更好的陈群,难道不比用一个四十几岁的司马懿,要安全得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