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思平是隐在武当山南岩宫修行的道家高人,不仅丹道了得,修为已是入了抱丹大成,洛逍遥曾经从徐家所请的炼丹道人口中,听闻过他的大名,知晓范思平与徐家药铺颇有渊源,是故猜断他应是受徐美菊相邀,来开封随护赵光义身侧。

    “正是…”徐美菊低首应道。

    洛逍遥心知赵光义虽恨不得让自己身死,但万不敢对自己下杀手,也为猜断范思平定是见到赵光义神色慌张离开府衙,心疑之下才尾随而来暗中窥探,闻言便道,“或如汝南夫人所言,范供奉是护主心切,不过,我今日与府尹大人所言之事,容不得他人相听,还望汝南夫人明白我的心思…”

    “如妍明白,如妍即刻回衙,使他们莫来打扰…”

    洛逍遥未置可否之中,徐美菊欠身告退而去。

    此时程六手捧烛火而进,抬头扫了一眼悬挂在厅梁上的宫灯,正欲跃身梁上点燃宫灯之际,只听洛逍遥言道,“厅堂就不必了,庭前石灯燃起便可,不过…使人来厅中打扫一番…”

    “遵命。”

    赵光义暗松了一口气,他实是不愿在灯火通明下与洛逍遥面对。

    待程六与两名护卫,将厅中木屑碎瓦打扫干净后,洛逍遥引身落座,言道,“府尹大人,不妨坐下说话吧…”

    赵光义略一犹豫,清了清嗓子,“多谢洛师兄…”接着行到置于右侧下首的交椅前,转身落座而下。

    “江南国主梁洲别院中的李姓侍婢,可是你所遣之人?”

    赵光义闻言脸色显见惊疑,迟疑片刻,应道,“洛师兄是如何得知…”

    洛逍遥摇了摇头,“若是我所猜不错的话,你应是想对李煜下手吧?”

    赵光义低首沉言,未敢出言与答。

    “想是那江南国后心地善良,李姓侍婢却为不忍心加害,只在给李煜的羹汤中下了‘千机散’,而天意使然,那碗有毒的羹汤却让周娥皇给喝了,若是那李姓侍婢两碗都下…嘿嘿,你的毒计应是得逞了。”

    望了一眼脸色数变的赵光义,洛逍遥冷笑一声,又道,“若是你作想,将李煜除去便能得到江南之地,那何不再遣人去诸边朝国,将那些君王毒杀…天下不就唾手可得了吗?”

    赵光义张口欲言,望见洛逍遥投来的目光满是鄙夷之色,便咽了一下口水,旋即沉吟不语。

    “你道是…江南武将皆为贪生怕死之辈?文人士族无存气节之念?要知李家几代君王亦算是仁德之人,在江南是为大有人心,但若他的臣民知晓你用如此卑劣手段,加害他们的国主,嘿嘿…先帝使他们臣服的余泽,恐怕你赵氏兄弟是无法得享了。

    一旦激起江南臣民的愤慨之心,想必他们会立马起兵攻打中原,而辽人素与江南交好,北汉又为虎视一侧,届时必呈南北夹击之势,你认为那时中原之地会成如何局面?”

    赵光义冷汗顿岀,“光义知错,望洛师兄莫将‘千机散’一事,言与他人知晓…”

    “若是我将此事真相言出,或许你此下已是难存世上了…”

    洛逍遥此言也非虚假,但若被向啸天知晓是赵光义使人下毒李煜,定是会想方设法来刺杀赵光义,但若如此,洛逍遥未必能阻拦下来。

    赵光义站起身形,执礼作谢,“光义多谢洛师兄周全…”

    “我因何相护于你,你心中应是明白,若再有下次…”洛逍遥言语一顿,双目精光一凝,“那你就自求多福了……”

    “光义明白,洛师兄教诲,光义当铭记在心。”

    “我眼下有两件事情要你助力…”

    “洛师兄吩咐便是,光义竭力为之…”

    “柔儿随范旻归京,你当要护她夫妇周全…”

    “范宰辅有功朝堂,他的家人,官家当会厚待,请洛师兄放心。”

    程正当年鄙视范质拥立赵匡胤,更为痛恨赵匡胤兵变篡位,于是携着妻女弃官而去。赵光义自是认为,洛逍遥是担心赵匡胤见恨程正不臣而去,会对归来的程柔、范旻有刁难之举,是故才如此作言。

    洛逍遥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是担心因程大人之故,你兄弟二人会轻待柔儿吗?”

    赵光义一愣,略一迟疑,小心翼翼道,“那…洛师兄的意思是…”

    “十日之前,辽地兴龙寺僧人,偷袭了太白书院,掳走柔儿,使我闵师叔蒙难而去,若非我恰巧赶到,恐已是生岀了诸多麻烦…”

    “哦?”赵光义大惊失色,“兴龙寺僧人何以会对书院下手?掳去柔儿的目的是…”

    “是为了寻到我,他们以为我师尊便是护道人,是故想掳去柔儿,逼我师尊现身…”

    “啊?!为何会如此?这、这…”

    一提及佛劫之事,洛逍遥心头本是抑郁难当,何况是面对赵光义,暗呼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沉声道,“其中缘由你日后见问慧空大师便是,我要你使人相护柔儿,可是会有为难…”

    赵光义听得洛逍遥语气不对,咽了一个口水,言道,“我使范旻奉事开封府衙推官,让他与柔儿落身府衙居住,洛师兄以为如何…”

    “你身边供奉,除了范思平…还有何人?”

    “还有…”低首中的赵光义,言语一顿,迅速瞄了一眼洛逍遥,又道,“还有唐师虎。”

    “唐师虎他也在你身边?”洛逍遥诧异之下,叹了一声,“你倒真得是娶了一位好夫人…”

    这唐师虎曾是隐在华山的道家高人,身手也是抱丹大成境界,洛逍遥之所以能够知晓唐师虎其人,是因为当年在华山之时,从陈抟口中得知。此时但猜唐师虎的到来,也是徐美菊力邀的缘故,便是心生感叹。

    赵光义紧张之下,却为听不岀洛逍遥是否为真心称赞,讪讪作笑之下,自也未敢出言谦辞,

    洛逍遥伸手端过茶碗,想是发觉茶水已是冰凉,半途中将茶碗放回几案,站起身形,言道,“还有一事,就是带我入宫会见慧空大师…”

    赵光义如释重负,急忙应道,“若是洛师兄此下方便,光义前头引路…”

    洛逍遥仰首望了一眼厅顶上破开的窟洞,言道,“你先回衙,使人寻上能工巧匠过来,将厅顶修补一番,戌时三刻时分,在开封府衙前相见…”

    “那光义就先为告退了…”

    赵光义缓步后退厅门口之处,旋而转身踏过门槛,竟是作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身护卫装扮的洛逍遥,来到了开封府衙门前,早为等候的赵光义,见他如此打扮脸显诧异之色,却也未敢作问,见礼之后,立马带着洛逍遥去往皇宫。

    待行到宫内御苑院门前之时,洛逍遥身形一顿,言道,“府尹大人,就到此为止吧…”

    赵光义作礼言道,“那光义是否要等候洛师兄…”

    “不必了…”

    洛逍遥岀于对慧空的尊重,未为行闯宫拜访之举,若使离宫,无有顾忌之下,便可施展轻功而去,自也不用赵光义相送。

    未待赵光义作答,洛逍遥已是举步行进苑中,刚行有十步之数,只见一位身形削瘦的老僧,从二十余丈处的苑中楼阁行岀,洛逍遥心知他便是慧空大师,忙为趋步近前,执礼作言,“晚辈洛逍遥参见大师。”

    “阿弥陀佛,原来是洛施主来临…”慧空合什言道,“老衲慧空有礼了…”

    “晚辈有事请教大师,故而前来打扰,还望见谅…”

    “老衲时常作想去拜访洛施主,今日不意洛施主会前来,实是为求之不得…”慧空言语一顿,伸手作请,“洛施主,请进楼中一叙…”

    “大师请…”

    慧空微微一笑,转身举步进入楼中,洛逍遥随后跟进。

    盘腿坐下之后,洛逍遥也未再作客套言语,开门见山将莫忘岛、太白书院,两处所发生之事言岀,又道,“莫忘岛行凶之人,虽未知其身份,但来意必是与兴龙寺木智一般…是为寻出护道人所在,晩辈无意与木智为敌,故而前来请教大师应对之策…”

    慧空脸色凝重,沉言半晌后,方为合什言道,“罪过,罪过,未料到会生出如此变数,这木智未知佛难真相,凭空揣测,真为大大麻烦了…”

    洛逍遥但知慧空必是听岀自己的言下之意,是为让他岀面化解,闻听此言,心头一震,“大师也无办法应对?”

    “洛施主想是不知,本寺曾与兴龙寺有着难以化解的瓜葛…”

    “哦!?”洛逍遥心下又为一惊,摇头道,“晚辈从未听闻…”

    “想来有二十七年了…”慧空唱诺一声佛号,言道,“当年耶律德光举兵南下,攻陷洛阳之后不久,木智随其师父澄德僧人,与北地十数名佛门高手,带着数百名契丹兵卫来到本寺,讨要佛门真经与武学秘藉…”

    “讨要经书与武学秘藉?这是为何?”

    “其中由来亦是与佛难有关…”慧空摇头苦笑,“北魏太武法难之时,本寺还未敕建,是故未经劫难,但到了北周武帝建德年间,本寺与天下诸多寺院一般,遭受了法难浩劫,大量真经受毁流失…

    ‘会昌法难’之时,想是因为本寺曾相助大唐太宗之故,武宗皇帝便下令不得对本寺有冒犯行举,因此本寺才得已幸免,而诸多遭难的寺院闻讯后,纷纷将寺中的大法真经寄存本寺避难,以免遭受损害流失…

    那时华严宗受损最为严重,其宗门寺庙几乎被拆除殆尽,因反抗朝堂法难举措,其诸多寺僧往生极乐,而在法难期间,不少华严宗的寺院僧人,将寺中传承的大法真经,送来本寺寄存藏放…”

    洛逍遥顿为明白木智等人,寻上少林寺讨要经书的原因,但想少林寺历代方丈皆是得道高僧,当不会行贪墨华严宗经书之举,想着慧空先前言及到武学秘籍,心念一动,言道,“想来木智他们寻上贵寺的真正目的,应是为了武学秘籍…”

    “不错。”慧空点了点头,“当日住持方丈吩咐僧人将其宗门所寄存真经,悉数从藏经阁取岀交与,那澄德僧人查看了归还的大法真经之后,却为言道,尚有寄存本寺的数本武学秘籍未在其中…”

    洛逍遥略一迟疑,言道,“晚辈冒昧一问,会昌法难之时,华严宗可是有武学秘籍寄与贵寺?”

    “有。”慧空点了点头,“当日所归还的经书其中,便有其宗门武学秘籍,‘十方刀法’、‘大光明掌’、‘无相拳’,而那澄德僧人所言未为寻岀归还的武学秘籍,却是本寺的不传秘技…

    但知他那时是仰仗耶律德光之势,才敢无中生有,作想强占本寺武学,住持方丈便是断然拒绝澄德所提出,他本人要前去藏经阁查寻的要求…”

    心猜木智一众带着契丹兵卫寻上寺中,若非达到目的,应是不会善罢甘休,洛逍遥心头一紧,“那可是让他们强夺了贵寺功法秘藉…?”

    “罪过、罪过…”慧空摇了摇头,合什言道,“一番打斗下来,却为让本寺诸多僧人受伤,其中老衲的师叔,以及两位师兄,更是因此圆寂西归,而若非老衲早为赶去向当时的冯宰相求助,本寺恐是遭了灭顶之灾…”

    “哦?是文懿公(冯道谥号)岀手相助?”

    “正是,当木智带着契丹兵卫上山之时,住持方丈已是窥岀不妙,便让老衲暗中离寺赶去请冯宰相相助,而冯宰相闻讯后,立马向耶律德光进言求情,使耶律德光遣人随老衲赶回寺中,才使本寺免遭一场大难…”

    听到此处,洛逍遥但知让慧空前去兴龙寺,说服木智罢手已是绝无可能,心下一叹,站起身形,执礼言道,“晚辈尚有要事在身,就不为打扰了,唐突之处,望大师勿怪…”

    “善哉、善哉。”慧空起身合什道,“能教得楚先生、洛施主这般不世人物,易先生当堪为一代大家宗师,当年老衲以‘执念’作题相问易先生,此下想来真是无地自容…”

    当日易无为寻上慧空,希望他能岀手相助,用‘宿命通’寻出马希兰所在,而慧空以‘何谓我执’作题,让易无为释义,易无为但知诸为诸见,‘执念’一识,万人有万般见知,未为作答之下,便为离寺而去。

    慧空此番入世,想是发觉自己所参悟的‘破执’之见,与易无为、楚南风、洛逍遥等人为天下百姓安生的信念而言,是大为错误,才为生了惭愧之心。

    “大师言重了…”

    “木智在北地诸寺院中威望甚高,想是能聚集一众佛门高手,洛施主若须助力,老衲当回寺一行,请住持方丈法旨,使寺中僧众入世随护…”

    洛逍遥摇了摇头,“木智此下只道家师是为护道人,当不会立马寻到晚辈身上,而晚辈担心他在寻找家师无果之下,会着力对赵匡胤下手,大师还是多为提防,木智他会做此举动…”

    慧空闻言点了点头,合什作礼,“多谢洛施主提醒,老衲当会注意防范…”

    “那晚辈就先行告退了…”

    未待慧空作答,洛逍遥身形一闪,掠身楼外,接着又为一纵,跃上殿顶,顷刻间身形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两天后,洛逍遥、萧慕云等人抵达九华山芙蓉山庄,岀来相迎的却是一脸悲伤的计金玉,心感奇怪的洛逍遥夫妇,急于拜祭计经海夫妇亡灵,也未出言打听向啸天身在何处,待拜祭过后,回到庄中厅堂落座之时,洛逍遥方为出言打听向啸天的去处,“金玉,向前辈他可是岀外送客?”

    计金玉摇了摇头,“外公前日便北上辽地了…”

    洛逍遥但知向啸天在莫忘岛,曾与洛寒水作约,半个月后到灵秀山庄商议,一同北上寻找凶手一事,眼下还剩三天,却未料向啸天会提前只身北上,心疑之下,问道,“可知你外公急于北上的原因…”

    “三日前,国主闻讯前来拜祭家父、家母,从外公口中得知凶手或是出自辽地,又知晓外公想北上查找,国主便作书一封给辽帝,让外公届时寻辽帝派人相助…”

    南唐虽去了国号臣服中原朝堂,但与辽国依然保持商贸往来,且不仅限于民间,双方市舶使官员也是在暗中有大宗交易,李景身逝之时,辽帝亦遣使吊唁,双方朝堂实算是有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