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领,是可以世袭的。

    若无意外,务尔登的儿子孙子以后的前程也有了。

    务尔登得到佐领职位之后,他自然是要拉拔自家兄弟的,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叶勤。

    奈何,他下面还有个亲弟弟,还有个亲妹妹,还有两个庶出的妹妹,叶勤......就先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四五年,四五年后,务尔登终于谋得了一个三等侍卫的差事。他们这些宗室,做侍卫只是一个过渡,或者说只是一个跳板,等入了哪家贵人的眼,或者你时运冲天,入了皇帝的眼,以后还会缺前程吗?

    又奈何,叶勤根本看不上这个三等侍卫,最后无法,务尔登将这个三等侍卫卖了个好价钱。

    这个时候,务尔登已经是个年近而立的成熟男人了,心中的热血已经沉淀,他不再天真的以为每一个家人都是他的责任,对叶勤,他心中复杂难言,更是无从下手。

    而且,三十岁的男人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力有限,他自己也只是一个佐领,他倒是有心给亲戚谋个好缺呢,但他能吗?

    若是有人人艳羡的好机会,他自然是自己上。

    算了,就这么处着吧。

    这个时候的务尔登,觉着人这一辈子啊,平平静静的,不要有任何的波折就是福气了。

    但一年年过去,随着瓜尔佳氏身体毛病越来越多,一股无处发泄的急迫感侵扰上务尔登心头。

    现在他们一家还住在国公府里,是因为瓜尔佳氏这个国公夫人还活着,等她仙逝,国公府就会变将军府,府邸直接缩减大半,规制必须得改,等到务尔登死后,这个府邸还剩下什么呢?

    务尔登心里重新燃起了一把火,烧的他满腔气力无处使用,他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级,稳,准,狠,才是他要走的路。

    他就像一个暗夜狩猎的孤狼,绿着眼睛等待发家的时机。

    这个时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

    也有可能,就在前方不远处。

    现在,务尔登觉着,自己等待的时机,已经到来了。

    ......

    务尔登在叶勤家擦完红花油,将自己收拾停当,才顶着一脸的红红紫紫的离开。

    因为出门的时候是满面笑容的,所以大家只是对他指指点点一番,并没有过多的揣测什么。

    务尔登走后,叶勤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绕圈子,这步子越来越急,可见他的心情是越来越焦躁的。

    德亨知道叶勤在担心什么,他道:“阿玛,没事儿的,您别听二叔瞎说,他那是诓骗您的,为的就是让您寝食难安,疑神疑鬼的,您越想越不对劲,越不对劲越想,想来想去,最后不就照他说的去做了?您这是让他得逞了。”

    叶勤摇头道:“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我跟他......细算起来是没什么仇怨的,咱们两家闹不合,不过是让外人看了乐子,我是无所谓的,但对你的名声不好。唉,今日是我欠考虑了,不该在哈图尔面前给他没脸,让四贝勒知道了,他就算之前想提拔你,转头也该犹豫了。”

    德亨:......

    他才六岁吧?四大爷就算要提拔他,能提拔他做什么?陪弘晖玩过家家吗?

    真正想多了。

    德亨道:“阿玛您想多了,我还小呢,等能当差,还要十多年呢。”

    叶勤看了眼儿子,立即又将视线躲开,坐在他身边闷声道:“德亨,阿玛知道,你是想读书的,你呢,也有读书的天分,谁都没教过你读书写字,你自己就能给贝勒府的阿哥写信......是阿玛没本事,给你请不了好的夫子,也没门路送你去好的学堂。”

    “贝勒府一定有好的先生教弘晖阿哥读书,阿玛本来想着,你要是入了贝勒爷的眼,阿玛就拉下脸去求贝勒爷让你入贝勒府呸弘晖阿哥读书。现在看来,是阿玛害了你,贝勒爷要是挑阿玛不敬兄弟的理儿,你恐怕就去不了了。”

    德亨真正惊讶了,他实在是没想到,叶勤居然有送他去四大爷府上读书的想法。

    德亨握住叶勤的手,笑眯眯道:“阿玛,我还小呢,到九月份才过六岁生日,等到我十岁了,再谈读书的事也不迟?儿子还想多玩几年呢。”

    叶勤摸摸儿子的大脑门,将他抱在怀里,看着高远的天空默然不语。

    到了第二日一早,叶勤就将德亨叫到面前,顶着两个乌青的大黑眼圈问德亨的主意:“儿子,阿玛想将你的风扇献上去,换些实惠的东西回来,你觉着怎么样?”

    德亨看了眼叶勤的两个大黑眼圈,心道,你不会想了一晚上,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吧?

    德亨问道:“阿玛想献给谁?”

    叶勤:“这头一份的稀奇物件,除了皇上,活着的人,献给谁都不合适,所以,阿玛想将这风扇献给死人。今儿就是恭亲王头七了,亲王爷英灵回府,正好让他再享受一遭新奇玩意儿,也不算是白活一回。”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德亨笑道:“阿玛是想将风扇献给诸位皇子吧?”

    叶勤拿散开的折扇轻扑儿子的脑瓜子,呲着牙道:“你小子,看破不说破啊。”

    德亨捂着大脑门嘻嘻笑道:“跟阿玛,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咱们只是一个小小宗室,有了好东西,护不住也留不住,献给谁都是得罪,如今所有在京的皇子王公们都在恭亲王府办丧事,正好拿去一总儿给他们开开眼,至于最后花落谁家,就不是咱们说的算了的。反正,不管最后归了谁,好处都少不了咱们的。”

    众目睽睽之下,谁要是想抵赖,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了最后的得胜者。

    叶勤心下暗叹,有子如此,真是让他——

    压力山大啊,一点做阿玛的成就感都没有。

    不过,聪明总比愚笨强,是好事。

    叶勤看看天色,道:“我这就带着这风扇出发,你跟你额娘在家好好待着,等我消息。”

    德亨立即鼓舞道:“儿子预祝阿玛凯旋。”

    叶勤又拍一下儿子,笑骂道:“臭小子,等着吧。”语中多宠溺。

    纳喇氏见叶勤一手直接拎着这风扇的脖子,就道:“要不要找个盒子装一下?”这样拎着就去不合适吧?

    叶勤道:“不用,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看见这宝贝,看到的人越多,就越多人知道这东西是从咱们家拿出去的。”

    叶勤就是个最底层的小虾米,最担心的就是功劳被上头贪占了,现在越多人知道这风扇是他的,最后这最大的功劳就最有可能落到他的身上。

    出门之后,叶勤突然跟中了邪似的对着空气大喊了一声:“回去跟老二说,大爷我去恭亲王府了。”

    送他出门的纳喇氏四处张望一番,小声问道:“有盯梢的?”

    叶勤嘟囔:“谁知道呢?反正我说了,能不能赶上就不关我事了。”

    纳喇氏:真搞不懂你们兄弟。

    叶勤就这么一手缰绳骑马一手风扇的走在东大街上,引来众人频频侧目,有一抬银顶黄盖红帷覆盖着白麻布的四人抬的轿子和叶勤的马齐平走路,叶勤转头看了一眼,对上一个斯文英俊的年轻人的桃花眼。

    叶勤看了眼轿子规格和轿夫,心下暗叹,这不知道是哪个皇子出行,让他在路上给碰见了。

    不管是哪个皇子,既然已经对上眼了,就得下马磕头行礼。

    叶勤一手缰绳一手拎着风扇,下马的动作就有些滞涩。

    那个英俊的青年十分不拘礼节,说话声音更是温和有礼,他道:“只是路上偶然遇见了,阁下不必多礼。”

    叶勤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按他说的不用下马行礼,但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一样的。

    叶勤低头恭敬道:“皇阿哥恕罪,等到了恭亲王府,奴才再给皇阿哥磕头见礼。”

    这个青年对叶勤能认出他的身份并不意外,他只是挑眉客气道:“原来是同去一处,那可是巧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没问叶勤去恭亲王府做什么,这还用问吗?所有人去恭亲王府都只有一件事。

    他前头问的两个问题也不是重点,重点在最后一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要不是好奇叶勤手里拿的是什么物件儿,他也不会让轿夫跟叶勤的马齐平走路,引起叶勤的注意了。

    叶勤心道,你问了正好,就怕你不问呢。

    叶勤并没有自报家门,而是当着大街上所有人的面回答道:“这个啊,叫做风扇,能扇出好大的风,供人乘凉。”

    青年更加好奇了:“哦?此话当真?”

    叶勤道:“自然当真,皇阿哥要是不信,奴才给您展示一下,陶大。”

    不容分说,叶勤一声令下,给叶勤牵马的陶大当即帮叶勤将风扇拿在了手中,叶勤翻身下马,接过风扇放在了地上,一脚踩上踏板,风扇呼呼呼的转动起来,他自己则是小心的抱着风扇对着轿子内的青年吹,恭敬道:“您瞧,这风大不大?”

    被突然正对着风扇吹迷了眼睛的青年:“......是挺大,你......挪开吧,爷已经感受到了。”

    叶勤心下暗笑,然后抱着风扇移开青年的轿子,将扇头对着驻足围观的百姓们吹,道:“今日我欲将此宝献于恭亲王,众位也只此一观了。”

    围观百姓正惊呼出声对着风扇指指点点呢,就听远处一个青年用蒙古语高声道:“老八,你轿子堵路上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