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你、是谁?”

    小林氏意识尚存,她还记得自己被钉在了棺材里,钉子钉下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如被烈火烧过一样疼痛难忍。

    这样的痛苦持续折磨着她,直到有一天,她闻到了一股沁凉的香气,那股香气平息了她身上灼烧的痛苦,让她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晰。

    然后,她就出现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眼前还有一只白色狐狸。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像人一样坐在凳子上的狐狸,突然开口说话了。

    小林氏努力回忆着,她记得,那段时间,她一直浑浑噩噩,整夜无法安睡,还产生了可怕的幻觉。

    她看到自己的肚子里怀的不是孩子,而是一条怪鱼,那条怪鱼想要将她开膛破肚。

    她太害怕了,脑子好像完全不会思考一样,不知从哪里摸到一把匕首,自己剖开了肚子。

    后面……

    小林氏抱住脑袋,叫声尖利。

    她想起来了,她死了。

    死后她的魂魄一直没有离体,她听到赵铭说,他和其他女人生了一个孩子。

    她的死,是被设计好的,只为了能让他看中的孩子名正言顺的回到赵家。

    他还找人将她的魂魄封入棺中,日日折磨她。

    无数个念头闪过,小林氏身上冒出的黑气越来越多,满身的怨气几乎要压制不住。

    “我记得,赵铭害死了我。”小林氏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怨恨,“是他们害死了我——是赵家!!!”

    “那就去报仇吧。”阿缠望着小林氏,兽瞳淡漠。

    “报仇?对,我要去找他报仇。”小林氏脸上的怨气被冲散,露出她纯黑的眼睛,和惨白的脸。

    “明夜子时,你身上的香火会散去,香火消失,你就会化为厉鬼,到时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只有那一晚的时间,天亮时我会送你下幽冥。”

    “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也曾帮过我,哪怕你只是把我当做了季婵。阿缠闭上眼,没有回答。

    待到再次睁眼,她的意识已经回归身体,她依旧坐在漆黑的屋子里。

    但阿缠知道,小林氏已经来过了。

    现在,她离开了。

    第一炷香已经燃尽,阿缠换上了第二支,今夜依旧是个不眠夜。

    小林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街上的,就像她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奇怪的地方,见到一只会说话的狐狸一样。

    她也不需要思考那么多,因为她都已经死了。

    她的身体像是一团雾,穿行在黑暗中,视线中的建筑越来越熟悉,直至一扇朱红大门挡在她面前,门上的牌匾刻着赵府二字。

    大门上,不知何时贴上了门神。

    小林氏看着在她眼中发光的门神像,踟蹰着不敢上前。就在这时,一阵清冽的香气袭来,裹住她的身体,她借着那缕烟气,竟然穿过了大门。

    回头看去,门神还在。

    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可是离开了几日不到,就好像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小林氏在赵府中飘荡,她先去了正院,那里的大门贴着封条,她穿过门进入屋中,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死在了哪里。

    这里还残留着她的血的味道。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逛了很久,还在梳妆台前坐了一会儿,蒙尘的铜镜中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她去了赵铭的书房。

    她不识字,所以几乎不会去书房。

    还记得有一次,一个书房伺候的丫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被她发现了,结果还没等她出手,就被赵铭打发了。

    她问赵铭为什么没把人留下,他说不需要红袖添香。

    那时的小林氏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赵铭更好的男人了。

    她在书房的内间里看到了她曾经深爱的男人,现在这个男人的怀里躺着另一个女人。

    她当然记得这张脸,苏姚,赵老太太曾经为赵铭挑的妾室,她相公的远房表妹。

    小林氏坐在他们的床头,看着亲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一直到了天亮。

    赵铭醒来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苏姚揉了揉眼睛也跟着坐了起来。

    她只穿了件肚兜,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尽是斑斑红痕。

    “没什么,别着凉了。”赵铭取过一旁的中衣,体贴地替她穿上。

    苏姚起身,替赵铭穿上官袍,又为他系好腰带。两人在床边缠缠绵绵好半天,才终于分开。

    他们谁都不知道,小林氏就坐在床边看着他们。

    以往,小林氏心情好的时候,也为赵铭穿过官袍,不过没有系腰带的这一步。

    但她记得,赵铭总会下意识地抬起胳膊,似乎等着她系腰带。

    原来,是他的好表妹给他养成的习惯。

    那些与友人同游,夜不归宿的日子里,他是不是都与这个女人住在一起?

    对了,他们还生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也在府中。

    赵铭的身影消失后,小林氏就跟着苏姚。看着府中的管家亲自送来吃食,还口称夫人。

    那是她精挑细选的管家,倒是一条合格的狗。

    苏姚用完饭后,起身去了惠安堂,那是赵老爷子和老太太的住处。

    这个时辰的惠安堂很是热闹,孩童的说话声,还有老两口的笑声不断。

    听说苏姚前来请安,赵老太太热情地喊她进去。

    小林氏跟在苏姚身后,飘进了惠安堂。

    她看到她的婆母,亲昵地拉着苏姚的手,问她可有休息好。

    见苏姚脸通红,赵老太太还调侃她,让她努努力,争取再给她生个大胖孙子。

    等苏姚坐下,那个一直依偎在赵老太太身边的小男孩则凑了过去,叫了一声:“娘。”

    “奇儿乖,近来可有用功读书?”

    “有。”赵文奇重重点头,“奇儿很用功,爹爹说过几日就送我去齐大儒身边读书,齐大儒已经答应了。”

    小林氏记得齐大儒,他与赵铭是忘年之交,赵闻声十岁的时候,小林氏曾想让赵铭将儿子送去齐大儒那里,但被赵铭拒绝了,他说齐大儒不收年纪小的学生。

    苏姚很高兴:“是吗?我的奇儿可真厉害。”

    赵文奇有些得意地说:“齐大儒说我聪慧又懂事,比爹爹的那个不成器的长子要强得多。”

    听到孙子提起赵闻声,找老太太哼了一声:“大清早的,奇儿可莫要提起那晦气的人,免得污了耳朵。”

    “姨母,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苏姚笑着提醒道。

    “晓得了。”赵老太太看着苏姚娘俩,百般喜欢,还感慨道,“幸好啊这些年没让你们娘俩留在府里,否则还不被小林氏磋磨死了。”

    赵文奇也脆声说:“书上说恶有恶报,她霸占爹爹,还害得我们一家人不能在一起,所以才不得好死了。”

    “哎呦,我的奇儿懂得可真多,还知道不得好死哈哈哈。”

    苏姚却拍了下儿子的手,语气有些严肃地教训道:“往后不许说这样的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娘不要生气。”赵文奇赶忙认错,“儿子会努力读书,等长大做了官,要为奶奶和娘亲请封诰命。”

    “我的乖孙都知道诰命了,可真懂事。”赵老太太顿时乐得合不拢嘴,又去说苏姚,“奇儿不过是说了句实话,你做什么吓唬他。”

    小林氏在他们一家人眼中,本就是个多余又碍眼的存在,不得好死就是活该。

    小林氏站在桌旁,血红色的眼泪从脸上滑下,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一日转瞬即逝,小林氏走遍了整座赵府,唯独没有去看赵闻月。

    她还记得,那日钉棺前,赵闻月说的那些话。

    天渐渐暗了,小林氏身上缠绕着的香火越来越淡。

    赵铭终于回到了府中,和他一起入府的,还有薛明堂。

    薛明堂是二境修士,气血旺盛,本该很容易感应到鬼物的存在,可他却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小林氏。

    两人去了书房,薛明堂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十分危险,只能远远地听着。

    她听到他们说禁库,又说林家,可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她听不懂。

    他们并没有在书房呆太久,薛明堂就起身告辞,出府的路上,他遇到了赵闻月。

    小林氏远远看着娇羞的赵闻月,还有被她靠近后,眉宇间流露出一缕厌烦的薛明堂。

    她以前从不曾想过,赵铭为什么执意要让女儿嫁给薛明堂,而薛明堂明明不喜欢赵闻月,又为什么愿意?

    她的相公,似乎真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没关系,过了今夜,就没有秘密了。

    天黑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小林氏感觉到,那股让她清醒的香气渐渐淡去,愤怒与恨意填充着她的意识。

    她来到惠安堂的一间偏房外,在子时到来的那一刻,进入了房间。

    七八岁大的稚童在床榻上熟睡着,原本赵文奇有自己的院子,但是赵老太太不放心他一个人,一定要让他住在自己的院子里。

    小林氏悬在这个聪明又恶毒的孩子身上,长长的头发垂在他脸侧,看着他恬静的睡颜。

    真是个让人稀罕的孩子啊,年纪这么小,就懂得为自己娘亲着想。

    她当然会放过这个孩子,不但要放过他,还要让他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下一瞬,小林氏的身体仿佛失去控制一样,落入了榻中。

    躺在床上的赵文奇睁开了眼,眼瞳纯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