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俨也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这帮人到底想干什么?都胡搅蛮缠好多天了,怜姨不肯见他们,给我们家送礼算是什么?”

    有福冷笑一声,说道。

    “少爷你这可就不懂了,这帮人聪明着呢,知道老爷和谢先生是好友,想着巴结老爷,就是巴结谢先生,所以才赖在咱家门口不走!”

    庄墨陈轻叹一声.

    “也难怪天子为了寻仙劳民伤财,世人皆是如此,得了一点风声,便不惜脸面了。”

    谢怜闭关作画,自然无人能见到她,即便是大声呼喊,也半点传不到院子里去。

    至于翻墙入院?

    先不说谁有这个胆子,谢宅的墙头是那么好翻的吗?除了小白狐外,谁人敢逾越?真以为老槐树是摆着看的?

    所以,那些人见不到谢怜,于是就将火力转移到了庄墨陈的身上。

    谁人不知庄家和谢家走得近?

    巴结好庄墨陈,或许就能讨好谢怜这尊“仙女娘娘”。

    很多人扼腕叹息,早知道谢怜有这等本事,早就该在她刚来的时候,就先和她建立好关系。

    现在晚了,只能走迂回战术,看看能不能搭上庄墨陈这条线吧。

    但庄墨陈怎么可能如他们的愿?

    攀交情的,送礼的,都被毫不客气的赶了出去。

    但这帮人并不气馁,礼物一次比一次送的重不说,手段也越来越没有底线了,现在竟然干脆赖在庄家门口不走

    “老爷您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嘴脸,为了跟谢先生攀上交情,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小罗村的那个罗老七,就是在早市卖豆腐的那个,听说他卖的吃食是谢先生给的方子,这帮人天天一大清早就去罗家村等着,豆腐刚出来,还热着,就被他们给买走了.

    有福一肚子的苦水想要倾诉,这些日子和那帮人打交道,可是让他开了眼了.

    “他们买那么多豆腐干什么?”

    庄俨不明所以。

    “嗨,还不是有人传谣言,说是吃了能够延年益寿,无病无灾。”

    小庄到底还是经历的少了,听了这等匪夷所思之事,瞪大了眼睛。

    而庄墨陈却是陷入了思考,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

    “看来他们轻易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唉,其实也不怪他们如此,想想天子为了虚无缥缈的仙人所付出的代价,他们这些庸碌之人,又怎能免俗呢?”

    “有福,去跟外面的人说吧,让他们把礼物都送进来,咱们收下。”

    有福大惊,连忙说道。

    “老爷,咱们真要这么做吗?”

    庄墨陈点了点头,说道。

    “就按照我说的做,他们送多少,咱们收多少.之后将这些礼物折成金银,全部送往县衙,就以他们这些人的名义,捐献出去,用以小宁县的灾后重建。”

    闻言,有福一怔,继而大笑。

    “这个法子好!”

    庄墨陈的这个主意立即起到了用场,最开始众人还因为庄家终于收礼而自鸣得意,等到真相大白之后,却是人都傻了。

    “好你个庄墨陈,难怪连朝廷的大官都不做,合着竟是抱上了仙女娘娘的大腿也不知道得了多少好处!”

    有人破口大骂,言语之中的酸意十分浓郁,就像是醋坛子被打翻了一般。

    而就在此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在马车前后,各有两位穿着青衣的护卫,骑着高头大马,拱卫着中间的马车。

    吁..

    随着车夫的一声轻喝,马车停了下来。

    帘子拉开,一个男子探出头来,操着标准的丰都口音,缓缓问道。

    “哦?这位仁兄刚刚提到了仙女娘娘?可否跟全某详细说说?”。

    不需要多说,来者正是侍中全少泽。

    得了乾帝的旨意后,他没有片刻犹豫,当即回到家里收拾了细软,跟家人随便交代了几句,就直接启程了。

    一路狂奔百里,速度已经是能够达到的极致。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其实他早在几日前就应该抵达小宁县了。

    但谁也没想到,等到了百里之外,已经远离丰都了后,全少泽全是下令降速,以一种悠哉悠哉的速度,缓慢前进。

    协助他办差的还有四个宫中卫士,他们负责保护全少泽的安全。

    当即就有人提出了质疑,但却被全少泽呵斥了回去。

    “全某怎么也是堂堂侍中,难道说怎么办差还要你们几个侍卫教我吗?”

    四人顿时无话可说,上官确实暗示过他们,说是这位新任侍中如果有不轨之举,可以便宜行事。

    那么半路磨洋工算是不轨之举吗?

    四人交换了眼神,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正如全少泽所说,他们几个只是小小的侍卫。

    全少泽再怎么不受人待见,至少官位摆在这里,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最为关键的是,乾帝并没有限定办差的期限,全少泽的所作所为,全都在合理范围内,所以他们没有权力阻止。

    见唬住了四个侍卫,全少泽深深的吐出一口气,额头竟然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我这个侍中,怕是本朝有史以来最窝囊的一个,也只能在宫中卫士面前呈呈威风了。”

    他连连苦笑。

    这四人明面是保护他,可实际上却担负着监视他的职责,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

    但他根本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只会激怒乾帝,牵连族人。

    全少泽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他只是想放慢一点脚步,最后放松一下,这或许是他生命之中最后的快乐时光了。

    是的,他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

    虽然以寻仙为理由,趁机出了丰都,但他也终将会死在“寻仙”之事上。

    这世上的仙人哪有那么容易遇到?

    在他看来,小宁县的祥瑞,要么是有水分,要么则是巧合,真能跟仙人扯上关系的几率还不到百分之一。

    他之所以在朝堂上那么的笃定,只是因为他想活着.

    若不是那番说辞,他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慢些吧,再慢些吧.”

    他心中轻叹,掀开马车侧面的帘子,看向外面的变幻的风景,心中的百般滋味,纷纷涌了上来。

    “人人都想见仙人,仿佛见了仙人,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东西。”

    “可我如果能够选择,我宁愿自己从未见过仙人。”

    “成于仙,毁于仙唉!”

    全少泽听到“仙”这个字,几乎都快有应激反应了。

    怀揣着享受生命中最后时光念头的全少泽,一步步的朝着小宁县接近。

    饶是他走的已经够慢了,但仍然在一个黄昏时分,看到了小宁县的城墙。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而是闭上了眼睛,朝着县衙的方向前去。

    四个卫士冷笑,磨磨蹭蹭,总算是到了地方。

    这下子看这位“侍中”大人,还怎么拖延?

    他们这些日子也渐渐回过味来了,猜出了全少泽的心中所想,没有半点同情之意,只有幸灾乐祸。

    “谁让你当侍中呢?这么大的官,你不死谁死!”

    他们恶狠狠的想着,身为底层的卫士,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把那些犯事的大臣们拖出去,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卑微求饶的样子……

    但就在一行人各怀心思走在街道上的时候,全少泽却是忽然间听到有人提起“仙女娘娘”这三个字。

    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对于这种字眼,可实在是熟悉而又陌生,在丰都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听见乾帝念叨。

    而如今,竟然在这偏僻小县听人提起,他立即叫住车夫,探出脑袋询问。

    本来也只是侥幸的心思随便那么一问,可没成想,竟然真的问出了一些东西来.

    那被问话之人,本是城中富户,家里生意做的尚可,走南闯北极有眼力。

    他一眼就看出这一位操着丰都口音的男子不是普通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上好的绸缎,脚下的靴子是官靴,皮肤白皙,一看就没有怎么吃过苦..

    再看看拱卫着他的四个卫士,虽然身穿便装,但却骑着高头大马,眉宇之间有几分锋锐之气。

    于是,心中一凛,连忙将小宁县的事情和盘托出。

    “什么?小宁县真有仙人?”

    全少泽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四个卫士也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问道。

    “你莫非是在信口雌黄?”

    富户恨不得赌咒发誓。

    “我怎敢欺瞒几位贵人?此事在小宁县打听打听,几乎人尽皆知,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城外的几个村子看看,那谢娘娘所写的春联,还贴在百姓的家门口呢!”

    排除掉车夫,一行五人都呆住了。

    最终四个卫士的目光,聚集在了全少泽身上。

    “快!快快出城,去小罗村!”

    全少泽呆滞了片刻,呼吸陡然间急促了起来,原本麻木认命的心思,一下子都被清空了,他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激动的抽着马车的架子。

    真有仙人!?

    这个消息给他灌注了崭新的生命力。

    难道说,我可以不死吗?

    如果真的能带回仙人..

    全少泽有一种幸福的晕眩感,自己有可能真的不用死了。

    而四个侍卫,同样是狂喜。

    如果真能找到仙人踪迹,作为随行的他们,也会立下大功!

    这各怀心思的几人,就在进城的片刻后,竟然诡异的变成了一条心。

    人心之复杂,可见一斑。

    此时此刻。

    丹霞山.

    “丫头,你可记住老道我说的话了?”

    云海之上,丹阳子背着手眺望远方,一副高人姿态。

    而在他背后,则是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

    “知道啦知道啦,师祖您已经说了三四遍了,我怎么可能忘记?”

    杜凝儿掰着细嫩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的计算。

    “第一件事,去给谢怜前辈请安,就说知道她喜欢人间烟火,所以过年的时候没打扰,等过完年再来拜会。”

    “第二件事,邀请前辈,让她老人家有空闲,来丹霞山一会。”

    “第三件事,把岷江龙孙的请帖转交给她,说是如果她有兴趣,可以去凑凑热闹。”

    见杜凝儿果然记下了,丹阳子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过身子打量着小丫头。

    不过才数月的工夫,杜凝儿却变了很多。

    个子稍稍高了一些,脸上的一点婴儿肥没了,变得更加清减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的气质,仙气实在是太足了,若是走在凡人街道上,绝对会被人行注目礼。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杜凝儿才刚刚继承父母的遗产,尤其是符仙的传承,更是直接给她赋予了一股“仙气”。

    杜凝儿现在实力还不强,能放不能收,最起码等到了真人境界,才可以完全吃下父母的遗泽。

    “好了,你是时候动身了,我将这飞舟借与你,记得早去早回。”

    丹阳子一翻手,一只巴掌大小的精致小舟出现在掌中,有龙纹时隐时现,看着就不是寻常之物。

    等杜凝儿接过此物后,他又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

    “千万记住,不要使性子开罪了谢道友。”

    杜凝儿都无语了。

    “师祖,您这话说得,就跟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再者说,前辈可温柔,可亲切了,如果不是之前师父还有您,我都想叫前辈怜妈妈了,我为什么做什么大坏事才能得罪她呢?”

    丹阳子大笑。

    “此言倒是在理,谢道友确实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啊,那你这便去吧。”

    杜凝儿将飞舟收下,然后又翻出一枚烫金的请帖,疑惑问道。

    “我是去给前辈请安的,为什么要送岷江龙孙的请帖呢?我听师父说,岷江龙孙可是个大麻烦,堪称修行界的鬼见愁,把他的请帖给前辈,她老人家能高兴吗?”

    鬼见愁?

    丹阳子忍俊不禁的笑了笑。

    “你放心,谢道友准高兴,她前面还专门叮嘱了老夫,说是如果修行界有什么热闹的事情,要通知她一声。”

    “这龙孙摆宴,难道不是热闹的事情吗?”

    闻言,杜凝几点了点头。

    “如果只是凑热闹的话,倒是还行,就怕前辈会掺和化龙之事。”

    “呵呵,你这丫头居然还替谢道友操心起来了?”

    “只是听说那岷江龙孙本来性格不太好,到处得罪人,现在因为化龙失败,又到处求人,前倨后恭的,听着就让人讨厌。”

    “实情未必如此,那龙孙的事情说来可就复杂了,反正帮与不帮的不是重点,那是谢道友需要考虑的事情,你只要把请帖送到就好了。”

    “好的师祖,我记下了。”

    杜凝儿一挥手,飞舟落入云海,陡然之间扩大数百倍,她纵深一跃,跳入飞舟之中,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丹阳子目送她远去,屈指一弹,眼前的云雾却是显现出一条长长的水域图。

    正是岷江。

    岷江本来就规模不小,但追溯其源头看去,却是发现连接着一条更为庞大的水域。

    而那条水域的名头可就更大了,正是乾国的命脉之河,漳河!

    “岷江,漳河呵呵,敖鼎啊敖鼎,老道我也算是对得起两千年前和老龙君的情分了,唯一的生机我已经送过去了,能不能请动谢道友出手,就看你自己了!”

    丹阳子抚摸着胡须,慢吞吞的说道。。

    ——

    “陛下在丰都光是水陆法会就开了不下十次,耗资何止千万?却也请不来一尊真仙,但是这偏僻的小宁县之中,竟然就出了一尊仙!”

    全少泽深吸一口气,千百种念头汇聚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莫非仙缘真是不可强求,即便是天子也不行?”

    全少泽此刻的心情很难形容,代入一下乾帝,他忽然间有一种不值的感觉。

    乾帝这些年来,可以说是把能施展的手段都施展了一遍,先是诚意邀请,再是苦苦哀求,最后恼羞成怒,开始大肆杀人,而前一段时间,因为“菜市口斩仙”一事,让他看到了些许希望,稍微正常了几天,但最近,又有“旧病复发”的迹象。

    他就像是一个想要博取关注的小孩子,无论是嚎啕大哭,或者是满地打滚,大吵大闹,都只是博取仙人关注的手段罢了。

    但无论在人世间掀起了多大的风浪,仙人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仙人在何处?

    仙人不在丰都,宁肯在小宁县隐居。

    四个侍卫面面相觑,这个话茬他们可不敢接。

    此刻的他们,已经从小罗村走了出来.

    怎么说的,真有一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当他们真的在小罗村了解了情况,并且亲眼看到了仙人遗留的“春联”时候,才确定了此事的真实性。

    这小宁县里,大概可能也许还真的出了一位仙人!

    “全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侍卫们眼神热切,等待着全少泽的命令.

    现在事情的性质已经变了,发现了真仙的踪迹,即便是赶他们走也不愿意走了。

    如果真的能带回仙人,那可就真的发达了。

    全少泽冷眼扫了四人一眼,心中冷笑。

    过去他因为与仙人有过交际,因此被乾帝看重,青云直上,做了堂堂侍中。虽然此事并非他的本意,但一个“幸进之臣”的帽子却是死死的扣在了他头上,就连这四个小小侍卫,也都敢轻视他。

    可是现在呢?

    稍微听到了一点仙人的消息,这四个人反倒是把持不住了,巴不得借着这个机会,也“幸进”一次。

    人心叵测这四个字,全少泽过去不是很懂,但就在做侍中的这几个月里,却是看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