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其实也不确定,自己姐姐具体是做什么的。

    十年前她牵着她的手来到京城的时候,还是两个又脏又瘦的小乞丐。

    后来她们吃上了好吃的东西,穿上了暖和的衣服,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里有了自己的院子……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姐姐从袖子里变出来的似的。

    余早从不谈论自己的事情,也不回答余晚的疑惑,只是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给她下一碗阳春面或者打卤面。

    余晚是个懂事的孩子,姐姐不说,她便也就不问。

    唯一确定的是……

    《大朔狩妖律》,是姐姐在院子里挑着油灯,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

    “懂了。”

    陈木心中明悟。

    原来是个文学少女。

    写出的律法能大行其道,多半是因为她在宫墙内,深受宠爱……

    难不成是皇帝的女人?

    所以才有这么大的权势,连皇子也要给她面子,过来给自己凑角。

    但皇帝宠妃,不都应该被关在深宫中,身边只有宫女和太监,轻易无法走出宫墙么?

    余早却像是很自由的样子,穿着打扮,乃至种菜煮面,都和“后宫宠妃”这个猜测格格不入。

    奇怪。

    ……

    ……

    一天后。

    苍州,白石县。

    作为距离京城最近的州域,苍州沾足了贵气。

    每座县城,都富足繁华。

    白石县也不例外。

    它临着一条名叫“悬浊”的大河,因河底泥沙烧制的白色砖瓦得名。

    整座县城都以白石构造,城墙高大,往来商旅众多。

    但这些日子,白石县城门紧闭,街道萧条,居民们都不敢出门。

    悬浊河里出了妖魔。

    白石县狩妖司搞不定,向苍州求援。

    苍州派来的狩妖人死了两批,初步判定是一只正六品以上的“魔”,于是一方面继续加派人手,另一方面将消息上报京城。

    这封上报信递到狩妖司的时候,巡狩选拔刚刚开始,于是被当做题目,总计十一名考生,迅速离京,进入苍州。

    悬浊河边。

    狩妖人扎下的临时营地。

    陈木翻身下马,视线立刻被那条大河吸引。

    浑黄河水滚滚向前,汹涌澎湃,混杂着泥沙的浪花犹如千军万马,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前冲刺,轰鸣声震耳欲聋。

    “现在是汛期,水量又大又急,那只妖魔吃了人就往河里钻,追了几次都没追上。”

    营地里驻扎着一队身穿湛蓝飞龙服的狩妖人,看衣服颜色就知道是苍州府来的精锐。

    说话的是个额头上有大块疤痕的中年男人,头发凌乱,神情萎靡,眉头紧皱,显然许久没有休息过。

    他自称名叫汤宗俊,是苍州狩妖司校尉。

    “它上一次出现,是在这段流域?”

    九皇子赵彻,身姿挺拔,丰神俊朗,气质亲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巡狩考生本应各自为战,但赵彻的身份太特殊,不知不觉间,已形成一个以他为核心的小团体,五六个考生跟在他身后,唯他马首是瞻。

    “嗯,所以我们驻扎在这里,等它再次出来。”汤宗俊道。

    “悬浊河这么长,它从其他地方出来也是有可能的吧?你这是守株待兔、刻舟求剑啊。”

    赵彻击掌笑道。

    其他几个跟班也都笑起来。

    汤宗俊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用低头掩盖过去,沉声道:“我们人手有限,只能出此下策。这里有它每次出现的地点标注,你们若愿意帮忙,可四处看看。”

    他取出一张沿河地图,上面有七八个地点都被碳笔圈起。

    巡狩考生们的视线顿时集中在那张地图上,沉默片刻后,腰挂金锤的豫州大将军独子率先转身离去。

    这个营地人太多。

    妖魔不太可能再从这里出来。

    去其他地点蹲守,中奖概率更高。

    紧接着女扮男装的宰相小女,和其他两名考生,也都分散离开。

    最后只剩下九皇子赵彻一帮人,和陈木。

    赵彻瞥了陈木一眼,又拍了拍汤宗俊的肩膀,笑道:“不用如此紧张,我来了,你们可以回家休息。”

    汤宗俊身子僵硬,忽然抬起头来,直视赵彻的眼睛,咬着牙道:“那家伙吃了我三个同僚,我要亲手宰了它!”

    “但你连它的本体是什么都不知道。”

    赵彻收回手,笑了一声,手一挥,也带着人转身离开。

    营地里重新冷清下来。

    汤宗俊望着赵彻远去的方向,手掌紧紧攥着,由于太过用力,指节发白,掌心渗出血珠。

    “想帮同僚报仇?跟我走吧。”

    陈木走过去,将那张地图抓在手中。

    汤宗俊一怔,转头看向陈木。

    “去哪?”他问。

    “先带我去这个地方,然后是这里,或者你觉得妖魔可能从哪个地方出来?”

    陈木在地图上指指点点。

    汤宗俊沉默了一会,问道:“你不认识路?”

    “我担心我会迷路,所以需要一个向导。”

    陈木抓了抓脑袋。

    “我帮不了你,我们的职责就是镇守此处,我们哪里也不会去。”

    汤宗俊斩钉截铁。

    随后他便不搭理陈木,和其他几个狩妖人一起,坐在篝火前闭目养神。

    陈木左看右看,也只好随便选一个方向离开,去碰碰运气。

    ……

    天渐渐黑下来。

    风将篝火吹得摇晃不止,汤宗俊的脸颊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他猛地睁眼,看向营地右侧。

    赵彻带着人从那里走过来。

    “你不是走了么……”

    汤宗俊话没说完,又是一扭头,看向另外两个方向。

    腰挂金锤的男人,手持折扇的“公子哥”……

    本该分散离开的巡狩考生们,竟是不约而同的,都回到这个营地。

    “你当我真看不出来?”

    赵彻脸上还带着和煦的笑意,但视线已经冷下来。

    他晃晃自己的手掌。

    也就是刚刚拍汤宗俊肩膀的那只手掌。

    他放到自己的鼻子前嗅了嗅,笑道:“演技不错,但有点过了,再加上身上的妖气,你这尾巴可没藏住。”

    “公子哥”折扇一摇,也冷笑道:“你拿出那张地图,是故意想让我们分散,然后各个击破吧?这种低级计谋我三岁就不玩了,谁会上当?”

    “起码有一个人上当。”

    汤宗俊声音里多了几分阴狠,“你们回来了,那本该伏击你们的妖魔,都会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他会死得很惨,不用去救他么?”

    有一个人没回来?

    赵彻等人环顾四周,果然没看到那个身披黑色大氅的壮硕身影。

    “甄洛,救助同僚也是加分的,你去救吧,这里交给我。”赵彻笑道。

    “你怎么不去?唐御山,你爹外号‘义薄云天’,这种时候,还是你去救更合适!”

    女扮男装的“公子哥”哼了一声,又看向挂金锤的男人。

    “好!等我杀了这群妖魔,马上去救,你们都别和我抢!淬魂丹是我的了!”

    豫州大将军独子唐御山取下金锤,纵身一跃,朝汤宗俊扑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