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说话的时候,罗金生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长衣鬼魂今日捉了这么多人,已经架好的这口小锅自然是不够用了,必须要换器具才行。既然要架起大火,煮上一大锅补魂汤,自然要用到洞里的那口大锅,既然这样,去把那口大锅砸了,就能拖延些时间,也好再想办法。

    打定了主意,罗金生就瞅机会离了大队伍,往洞里摸去。好在此刻洞里的鬼魂妖怪都聚在后山的山坳里,正围着长衣鬼魂争相献殷勤,各处清净无人,罗金生到处走动也就毫无阻碍。

    到了前山的洞里,找到了那口足足有两人之阔的大锅。罗金生寻了个铁杵,朝锅底狠命地砸过去。“咚”“咚”几声过去,锅底被杵了两个大窟窿,看着是不能用了。罗金生又搬来几块大点儿的石头,扔在锅里,弄成一个石头砸过的样子。一切弄妥当了,罗金生又悄悄地摸了回去。

    几百个孤魂忙忙活活弄到入夜,攒了堆积如山的柴火。长衣鬼魂也把药胚子调好了,叉着腰大声道:“小的们,今夜要煮大锅汤给你们尝鲜,进洞去,给老爷我把大锅抬出来!”众小妖小鬼一阵欢呼,立刻有七八个小鬼动作起来,去前山的洞里抬锅。

    不到一会儿,一个小鬼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向长衣鬼魂道:“张老爷,张老爷,大锅底下破了几个大洞,怕是用不了啦。”

    一圈的妖怪鬼魂闻言皆惊,过一会儿,几个鬼魂把锅抬上来,果然看到锅底上明晃晃的几个大窟窿,可真是用不成了。

    长衣鬼魂一脸不高兴,骂道:“你们这些蠢材,好好的家伙什,怎么就弄破了?你们怎么看管的?”

    那小鬼急忙分辩道:“张老爷,我们抬锅的时候,发现锅里有些散碎的石头,一定是洞顶上的泥石松动,掉下来砸坏了锅。”

    长衣鬼魂嗤笑一声,道:“你们这些鬼奴才,就没让我省心过。也罢,已经都砸坏了,我还能怎么着?我看今日人丁兴旺,还说要煮一大锅补魂汤,给小的们都尝尝鲜,补补身子,可如今大锅坏了,你们就喝不着了。不过,这也怪不得我,是你们运气不好。得了,我在小锅里煮汤自己享用,你们就看着眼馋吧。”

    底下的小鬼们一脸懊恼,全都败下兴来,没一个吱声的。

    旁边的土妖怪却凑上去,挑着眉头道:“老爷,可算是小的们有福,遇见我了。今天这个事,我正好能补救,也叫小的们都分一口汤,沾沾福气。”

    小鬼们一听这话,又都精神起来。长衣鬼魂惊讶地看着土妖怪,道:“你能有什么本事?说来听听。”

    “小的不才,恰好会补锅锔碗的手艺,正好将这口大锅补上。”

    这倒是出乎大家意料。长衣鬼魂将土妖怪上下打量一番,奇道:“你竟然还有这本事?我怎么不知道。”

    “老爷有所不知。您来之前,我独自流落在山野间,缺吃少穿,受尽了苦。后来,碰到了一个补锅匠,从他那学到了补锅锔碗的手艺,从此走村串巷,挣一碗辛苦饭吃。今天这事,正好撞在我的手里了。”

    “既是如此,那就赶快补起来。”

    “老爷就瞧我的手艺吧。”

    立刻呼唤小鬼,四面点起火把,把小山坳全部照亮。土妖怪去洞里拿了坩埚、火炉、风箱、煤块等等工具,又找了用旧的刀剑做补锅的材料,拉开架势,一心一意补起锅来。

    罗金生挤在鬼魂堆里,看到这一出,真是又惊又悔,全没想到土妖怪还有这偏门的手艺,早知道这样,就该干脆冒个险,把锅直接砸个稀烂。眼下只得赶紧再想法子,拖延下去。

    罗金生搜索枯肠想点子,好半天也没个头绪。长衣鬼魂却忽然对土妖怪道:“贤弟,你这活还有多久收拾完?我要去洞里取来勾魂幡,先把这几个人的魂魄勾出来,以备下锅之用。就怕你这活计一时半会儿干不完,耽误了魂魄的新鲜。”

    土妖怪正专注于补锅,头也不抬,回道:“老爷先别急,我这活还有半个时辰便能弄完,到时候再取勾魂幡不迟。”

    “好,那你先忙你的。”长衣鬼魂又向众小妖小鬼道,“此时无事,小的们暂且歇息半个时辰。不可远离此地,半个时辰后,共享魂汤。”

    众小妖小鬼各自散了。罗金生心中却暗喜,刚还想不到好办法,眼前就有了好机会。既然长衣鬼魂待会儿要用到勾魂幡,那只要去洞里将勾魂幡弄坏,不就万事大吉了。

    说干就干。罗金生趁着小妖小鬼们游荡的时候,悄悄地摸回前山的洞中。东找西找,却始终找不到。忽然领悟,勾魂幡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在长衣鬼魂起居的石洞中,于是立刻摸了过去。

    到了那石洞中,罗金生看见墙边上靠着木头架子,上边放置着长衣鬼魂的常用之物。在架子最上边,横放着一杆不大的幡旗,这不就是勾魂幡么。罗金生大喜,几步上前,拿过勾魂幡,双手一用力,就要撕碎。忽然,一道锁链飞过,将罗金生紧紧捆住,手中的勾魂幡也被顺势夺走。罗金生大惊,回头一看,见长衣鬼魂一手拿着勾魂幡,一手牵着拘魂锁,正站在身后,冷眼看着他。

    原来,长衣鬼魂十分狡诈,先前大锅被砸,土妖怪还傻乎乎以为是意外,他却明白是喽啰中有人搞鬼。但他先不发作,倒使出一个计策,故意说自己要用勾魂幡,然后隐去身形,悄悄埋伏在洞中,来了一个守株待兔。罗金生贸然行动,果然中计,被长衣鬼魂拿了个正着。

    长衣鬼魂拿了罗金生,一路揪着到了后山山坳处,当着众喽啰的面,重重地扔在地下。罗金生蜷缩在地上,不出一声。一众喽啰都吃了一惊,不知是何缘由。土妖怪也有些奇怪,一边补着锅,一边不时偏头看着。罗金生的老母亲在人群后边,踮着脚尖望去,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扔在地上,立刻着了急,奋力挤到前边来,想上前,又惧怕长衣鬼魂,只好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长衣鬼魂踩着罗金生,对着一众喽啰道:“小的们,老爷我问你们,我架起这口大锅是为了干什么?”

    “为了让小的们喝上一口补魂汤!”喽啰中有一小撮声音高叫着回应,这些都是长衣鬼魂的旧跟随,而那三百多个引魂伞内出来的鬼魂都面面相觑,闭了嘴不答。

    “老爷我宅心仁厚,不愿独享口福,要架起大锅,分你们一杯羹。可如今有人从中作梗,要阻挠这件好事。”长衣鬼魂踢一脚罗金生,向着众喽啰道,“这小子先是打碎了大锅,又意图撕毁我的勾魂幡,简直是胆大包天!你们说,对这样的家伙,该怎么处置?”

    那些旧跟随跳得一个比一个高:“宰了他!宰了他!”而那一拨三百多个鬼魂本都是良善之辈,刚被长衣鬼魂胁迫着当了喽啰,并不在乎什么“补魂汤”,虽然不忍罗金生被人随意处置,但又害怕长衣鬼魂的淫威,因此个个耸了肩,缩了头,闭口不言。

    耳听得“宰了他!”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罗老太婆忍不住了,几步扑上去,护在儿子身前,伏在地上,仰面哀求长衣鬼魂道:“张老爷,张老爷,行行好。饶了我儿子。他年轻不懂事,一定是贪玩,磕了碰了那些东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来补救,千万别为难我儿子。”

    长衣鬼魂没有料到还有这一出,惊奇地打量着罗老太婆,笑两声,道:“没想到这还连家带口的。你说,你要拿什么办法补救?”

    罗老太婆哭丧着脸,道:“我是个无名小鬼,没多大本事。只要张老爷放过我儿子,我愿意为奴为仆,伺候张老爷。”

    “老爷我又不是凡人,饥不食肉,渴不饮水,你能伺候我干什么?”长衣鬼魂扯着嘴笑道,“你既然要补救,眼下只有一个法子。”

    罗老太婆知道没有好事,可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只要张老爷开口,老太婆一定办到。”

    “大锅补魂汤还得过上一阵子才能熬,在这之前,老爷我先要来一碗开胃小汤。就把你当汤料,煮了给我润润喉咙,如何?”

    这句话一出,罗老太婆和罗金生都被吓得呆在原地,埋头补锅的土妖怪却嘿嘿直笑,一众旧喽啰立刻起哄叫嚷起来,而那三百多个后来的魂魄都吓得不敢吱声。

    被绑在木桩子上的李丰、臣九虫、屠离休和赤颍瞳都忍不住痛骂起来。臣九虫、屠离休连骂无耻!赤颍瞳性子烈,怒道:“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本事!你个死老鬼,别看今天跳得欢,却小心将来遭了清算!”

    李丰大骂:“好你个黑心糟肺的鬼头子,简直胆大包天!私办极刑,可是冥府重罪!小心判官定了你的罪,把你投进鬼狱,受那无尽的折磨!”

    长衣鬼魂哈哈大笑,指着李丰几人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替别人担忧!等我收拾了她,你们就是今天的正餐!”

    长衣鬼魂一把提起罗老太婆,就要往先前烧旺的小锅走去,冷不防罗金生从地上猛地蹿起,一把抱着长衣鬼魂的腿,张嘴就咬了一口。长衣鬼魂疼得大叫,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罗金生正好抢过罗老太婆,扛着就跑。罗金生虽是娇惯懦弱,但母亲有难,也激起了他的求生之欲,因此突然发难,要救母亲出去。

    一众旧喽啰都吃了一惊,转而醒悟过来,争相去抓罗金生。而那三百多个鬼魂却吓得站在原地,不敢有什么动作。罗金生瞅着空当,在三百多个鬼魂中腾挪,靠着他们挡住那些旧喽啰,撒开了腿就往山坳外边逃去。

    长衣鬼魂岂是吃素的!待站定了,纵身一跃,跳进鬼魂堆,一手揪着一个野鬼猛抡起来,顷刻间,连着罗金生母子扫倒了一大片。长衣鬼魂丢了野鬼,腾开手,大踏步上前,对着地上的罗金生母子一阵猛踹。可怜母子二人毫无招架之能,受了这一顿猛踹,像是烂泥一般瘫倒在地,只剩下了喘息的力气。

    长衣鬼魂发泄够了,提起罗金生母子,走到小锅前,对着众小妖小鬼道:“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小命全在我手上捏着。听我的话,就能活,不听我的话,这两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小妖小鬼们一个个吓得缩了头,纷纷道:“听张老爷的话,听张老爷的话。”

    眼看惨案就要发生,李丰、屠离休、赤颍瞳急得破口大骂,连胡青华都吱吱地鸣叫,可他们都被绑得紧紧的,能有什么办法?

    长衣鬼魂哈哈大笑,将罗金生母子高举在空中,一撒手,扔进小锅中。只听得水声鼎沸,罗金生母子在滚水中大呼小叫,挣扎不已。纵然二人不是肉身,是魂魄之躯,但落在这滚水之中,仍然是不小的煎熬。

    李丰几人眼见惨案发生,自己却束手无策,气得骂声不绝。长衣鬼魂却得意之极,去拿了调制好的药胚子,拿勺子舀了一点,放入滚水中,拿了锅盖,盖住小锅,笑道:“只要等上半个时辰,便能有一锅开胃小汤,美哉!美哉!”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丰等人骂声未绝,锅内的呼叫声却越来越弱,罗金生母子的性命危在旦夕。

    李丰痛心疾首,怒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老鬼,早晚让天师捉住,销了你的这笔恶账。到时候,有你受不完的刑罚!”

    “就让你逞上一会儿口舌之能,免得你死不瞑目。还想着让天师捉我?”长衣鬼魂挺着胸脯,嗤笑一声,“天师就算法力无边,也未必能捉到我!”

    忽然阴风乍起,星月位移,青色的夜空陡然变得冷峻,山中草木倒伏,藤叶簌簌作响。一个洪亮的声音随风飘来:“阴险冥贼,狡诈鬼徒,敢说本座捉不到你!”

    这声音一出,土妖怪连同众小妖小鬼都莫名惊慌,长衣鬼魂却本能地拿起拘魂锁,起身四顾,面露惊惧。臣九虫、屠离休和赤颍瞳颇有些疑惑,胡青华也不由得蜷缩了身子。

    旁边的李丰却喜上眉梢,挣扎着大声呼叫:“恭迎天师!恭迎天师!”

    众人忽地醒悟,是天师钟馗到了!原来,郑寓、周仝二人依着李丰的指引,到了望乡桥边,拿出石榴花请到天师钟馗,并向其求援。钟馗知道此地之事后,立刻点起麾下天师军,赶赴兔儿岭。虽迟犹早,正好杀到。

    天师钟馗乃是冥府尊长,捉鬼斩妖,法力无边,天下之鬼妖,莫不惧服。长衣鬼魂本是出自冥府,自然知道钟馗。听到李丰大喊“恭迎天师”,之前的威风立刻一扫而光,此刻两股战战,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