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河南尹府。

    花圃里,花繁草茂。

    廊道上,袁术与张虞坐于席上,二人间隔着案几,案几上煮着茶汤。

    张虞神情恭敬,端起茶汤为袁术倒茶。

    袁术微靠在凭几上,说道:“王豫州之事,某有所耳闻。张让、赵忠二人以贪污、诬告二罪构陷王豫州,其心已是明了,非致王豫州于死地不可,今欲将其救出怕是不易。”

    端起茶盏,袁术轻吹了热气,说道:“你家丈人与王使君性情刚直,与宦官矛盾积蓄太深。黄巾纷起之时,天下党人悉数赦免,中原名士多有提拔,你家丈人为弘农太守,本应复起重用,但因张让从中作祟,故不得录用。”

    张虞放下汤壶,说道:“二君性情如此,常以不能诛宦官,匡扶社稷以为己恨。”

    袁术抿了口甘甜的茶汤,说道:“昔窦氏之乱,陛下因庇护宦官,才得以元服掌权,故陛下自以为宦官为其羽翼。二君欲伤陛下羽翼,陛下又岂能视若无睹?”

    说着,袁术微叹了口气,说道:“士族欲与陛下同治天下,但陛下实不愿与士族同治天下。”

    张虞沉默不语,士族、宦官、外戚三足鼎立的斗争,贯穿了东汉绝大多数历史。

    士族的诉求很简单,发展自己的家族势力,与皇权共天下。而宦官因权利来源性问题,他必须依附于皇帝。外戚与宦官类似,其权利其实也来源于皇帝,但因为是外戚,可以拥有废立皇帝的权利。

    士族非是集体,当外戚、宦官任何一方强盛,士族们为了升迁,都会向上攀爬,选择依附于外戚或宦官。而当外戚、宦官势力影响到皇权的行使,皇权又会扶持另外一方,以来帮他控制朝政。

    祁县王氏对云中张氏而言,属于是并州望族,但放眼天下而言,祁县王氏不过是中等水平。

    而王允作为士族集团的一份子,不管是出于理想也罢,还是出于升迁也罢,需要树立起一个斗争对象,才能赢得士族阶级高层的欣赏。

    当下袁术话没说多少,但却将王允的情况点了出来,王允欲彻底扳倒张让的行为,其实得罪了刘宏,因为这不符合刘宏的利益。王允一开始弹劾张让的行为,注定是一场徒劳无功。

    而刘宏为何两次羁押王允,或许最初无杀王允的念头,但经张让从中挑拨,遂让刘宏产生了诛杀王允的念头。今下欲将王允救出,还是需要让刘宏改变主意。

    张虞有些头疼,历史上王允应该是被释放,但怎么释放,他实在不知。同时如何在得知王允会被释放的情况下,从而为自己鼓噪名声,又是一个问题。

    而且张虞还有一个疑虑,他实在不敢肯定王允一定会被释放,毕竟蝴蝶效应,他还是有所耳闻。若王允倒下,他在官场上则失去了靠山,今下他必须做些什么。

    沉吟少许,张虞问道:“恕虞愚钝,袁君能否指点迷津?”

    袁术将杯中物一口气喝完,说道:“王使君之前入狱,得何、杨、袁三公联名上奏,得以幸免于难。今王使君再度入狱,三公当会再度上疏。以济安今下之官爵,倒不如等候上疏音讯。”

    张虞忍住翻白眼的欲望,三公联名上疏救王允,他岂会不知道?

    但三公救了一次,第二次张让肯定会注意,不会让人得逞。今卑躬屈膝,耐心听着了袁术讲了一堆废话,兜兜转转一圈,还是让他回去等候消息,实在有种想干翻袁术的欲望。

    张虞拿起案几上的装有蜜水的罐子,便往袁术的杯子倒去。

    见张虞为他倒蜜水,袁术神情愉悦起来,端起杯子,喝了蜜水,颇是享受地呼了口气。

    “蜜水,实乃人间珍品啊!”袁术感叹道。

    瞧着这么喜爱蜜水的袁术,张虞心中暗忖:“多喝些,省得某日没得喝了!”

    或许是喝了蜜水,袁术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济安可知程夫人否?”

    “略有耳闻,愿听袁君赐教!”张虞沉吟片刻,说道。

    袁术口中的程夫人,乃是汉灵帝刘宏的傅母。

    傅母者,古代负责辅导、保育贵族子女的妇人,类似于保姆。

    因汉灵帝出生于微弱侯爵家庭,故对左右亲眷,可谓非常的宠幸。程夫人作为刘宏的傅母,借着刘宏的宠幸,在朝中地位超乎寻常。张让、赵忠、何进等人见到程夫人,都需尊敬几分。

    崔烈官拜司徒,能以超低价五百万钱买到三公之位,则是疏通程夫人的路子。

    当初张虞在尚书台任官时,崔烈买官之事算是闹得沸沸扬扬。毕竟谁也没想到名重河北的崔烈会花钱买三公之位。

    袁术瞧着张虞俊朗的面容,露出怪笑,说道:“程夫人乃陛下傅母,济安如能讨得程夫人欢心,王使君纵不能官复原职,但出狱并非难事。张让为陛下心腹,断然不愿得罪程夫人。”

    张虞思索少许,问道:“除此之外呢?”

    袁术从廊道上起身,穿着木屐而行,说道:“王使君名声显著,如能让使君缓和言语,向张让去信认错。再由三公上疏规劝,王使君或能全身而退。”

    跟在袁术身后的张虞,眉头不由微皱,让王允向张让卑躬屈膝,怕不是比登天还难,袁术的主意真是不靠谱。

    盖是午睡时间到了,袁术打着哈欠,说道:“我已向廷尉官吏打过招呼,济安报上姓名,则能探望王使君。”

    “多谢袁君指点!”张虞作揖而拜,说道。

    “免礼!”

    “仆请告退!”

    “善!”

    张虞从袁术府邸而出,回头望了门楣,长吐了浊气,重新调整心态。凡欲想成大事,避免不了卑躬屈膝。

    而此时,王盖、王晨、郭图、程普等人已在大堂坐下,神情各有不同,或有心情焦急,来回踱步者;或有神情沮丧,心思沉重者。

    “济安回来了!”

    少顷,得见张虞入堂的身影,众人不由精神振作。

    “河南尹怎么说?”王盖率先上前,着急问道。

    见众人簇拥过来,张虞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别着急,说道。

    “河南尹言,今使君虽说入狱,但三公当会继续上疏,看能否救出使君。然因二度入狱,张让欲害使君之心明显,我等还需另做他谋。”张虞说道。

    “河南尹可有指明道路?”王盖问道。

    “有!”

    张虞沉吟片刻,说道:“袁君言陛下傅母程夫人,或可为助力。让某拜会程夫人,看能否让其施手相救。”

    “让济安拜会程夫人?”

    王盖面露诧异,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说道:“暂且等等,不必着急拜会程夫人。”

    “为何?”郭图问道。

    王晨咳嗽了声,说道:“程夫人好色贪财,府上多面首。今让程夫人出手施救王使君,势必会得罪张让,财物恐不能动其心,唯有双管齐下,并以男色贿之。”

    闻言,张虞愣了下神,联想到袁术谈及程夫人时,冲自己露出的那番诡异笑容,感情早已明白自己找程夫人办事,大概率会被程夫人潜规则。

    “咳~”

    郭图借咳嗽掩饰尴尬,说道:“程夫人暂时不可寻,今当如何是好?”

    张虞说道:“袁君已向廷尉打过招呼,我等可先行看望使君。”

    “那今时只能等候三公音讯吗?”程普问道。

    “怕是只能这样了!”王盖苦涩的说道。

    张虞整理思绪,说道:“张让欲害使君之心久矣,今时欲解使君之难,唯有朝堂诸公与程夫人。程夫人暂不可寻,只能静候诸公消息。除非~”

    “除非什么?”王晨问道。

    张虞顿了顿,说道:“除非使君向张让赔罪,看能否让其息怒,另有三公上疏规劝,或能让使君脱罪!”

    “怕是难成!”

    王晨说道:“叔父视张让为仇寇,以其心性,岂会同意?”

    “不如暂且一试!”

    王盖心思复杂,说道:“杨公之前派人来信,便劝父亲暂忍。但因难见父亲,故书信留在府上。今得河南尹相助,能入廷尉看望父亲,不如以此询问。”

    “可!”

    张虞思索良久,说道:“既然如此,劳堂兄、公则随我前往廷尉,看望使君。兄长与伯松、德谋留在府上,等候诸公音讯。”

    “诺!”

    “好!”

    《江左遗册》:“程夫人者,汉灵帝之傅母。受上恩遇,骄奢淫逸,朝臣畏之,常选美少年为左右供奉。……神武帝伟形神,有俊颜,程夫人窥神武颜色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