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在地上铺了些暖融融的羊毛毯子,让凯瑟琳坐在了那盆树的前面。

    那棵树跟上次见到时一模一样,枝条有规律地摆动着,星星点点的微光升起又落下。

    它那一圈有些朦胧的光晕更明亮了一点,在昏暗的房间里形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圆环,盯久了,凯瑟琳甚至觉得有些头晕。

    五月节过后她迅速地返回了帝京,隔天就来到了惊奇占卜铺。帝京还是在下雨,这间四面漏风的小铺子此时寒意弥漫,凯瑟琳刚进来的时候甚至打了个战。

    好在加西亚说不必担心。他将那盆树从置物架上端了下来,放在凯瑟琳的跟前。它就像一个小火炉一样,凯瑟琳伸手探了探,感觉四肢的温度重新回了上来。

    那些垫在她身下的羊毛毯子也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意,凯瑟琳终于从那种令人心悸的寒冷中挣脱了出来。

    她好奇地观察着那棵树,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具有这样奇妙的特性。应该又是与巫师魔法有关的产物吧?

    虽然笼罩自身的阴霾尚未散去,但凯瑟琳还是不可避免地对那个未曾探索过的世界产生了强烈的期待。

    “抱歉,公女殿下,村长爷爷这里实在是没有椅子,”加西亚腼腆地笑着,“但是那些毯子是干净的,我前几天刚洗过。”

    凯瑟琳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刚刚加西亚在为她铺毯子时,她闻到了毯子抖动时发出的皂角清香。

    潘克烈尔拖着那身红斗篷从后门走了进来。几周不见,那件红斗篷倒是被洗得干干净净,滚边的白色兔毛更是一尘不染。

    行走间,他甚至小心翼翼地将斗篷牵起来,生怕它沾到地面的灰尘。跟上一次凯瑟琳见到他时不修边幅的模样大相径庭。

    凯瑟琳微笑着打了声招呼:“潘克烈尔大师。”

    潘克烈尔慈祥地应了一声:“诶。”

    接着他贼眉鼠眼地向四周瞟了瞟:“你那个硬得像块臭石头一样的保镖没来吗?”

    凯瑟琳有些尴尬,他是在说乔伊斯。这次来占卜铺商讨的事情事关重大,她没将乔伊斯带来。毕竟乔伊斯与杰瑞洛的关系一向融洽,谁知道他会不会转头就向杰瑞洛秘密报告。

    “没有,我以后也不会再带他来了。”凯瑟琳回答。

    潘克烈尔满意地哼了一声。随即他意识到这样的小肚鸡肠可能会让他高大的形象有些崩坏,于是他赶紧补上两句:“这实在不是单纯地因为我看他不顺眼,是他那种人就不行,你知道吧?把别人的松松打坏了还强词夺理,真是个没有涵养的年轻人!”

    眼见潘克烈尔又要抱怨,加西亚连忙开口:“好了,现在还是公女殿下的事情比较重要。”

    潘克烈尔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起来。他的脸上辉映着米黄色的光晕,这让他终于多了几分属于大师的肃穆与神秘。

    “我们从你与莉莉安第一次交锋开始吧,公女殿下。”加西亚说,“在开学典礼的第一天,讲师宣布她取代你成为了第一名。这种事情背后的密辛以我的身份与能力是打探不到的,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调查过,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跟我的哥哥杰瑞洛有关。”想起雷里与杰瑞洛的渊源,凯瑟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事情和盘托出。

    听完原委,加西亚觉得更加棘手。

    “公女殿下,我想你已经理解了我所说的‘家人’,”他表情凝重,“而且据你所说,这一次莉莉安也是因为他的引见因此得以进入你的家宴。所以无论我马上要说的话有多么骇人听闻,你都应该参考我的意见。”

    凯瑟琳心中隐约有了准备。“嗯。”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哥哥应该是在为莉莉安夺取你的命盘创造契机。”加西亚有些不明白,“尚且不知道你的父亲有没有牵涉其中。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但从此刻开始,你最好不要再将他们当成你最亲密的家人。如果你能下定决心让自己做出这样艰难的选择,那就算莉莉安真的把他们从你身边夺走,你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凯瑟琳坚定地点了点头。

    潘克烈尔在旁边咂舌:“这还是不是亲哥哥了?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凯瑟琳真的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应该是亲的,如假包换。”她与杰瑞洛在外貌上也有诸多相似。

    “第二次你见到莉莉安,应该是在高迪厅。”凯瑟琳将自己与莉莉安的相遇同加西亚细细捋过一遍,“那个时候,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香味?”

    那一次她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但她还是对莉莉安产生了退让的情绪。如果不是谧叶水晶适时地让她清醒,她估计已经狠狠地在JUS上火过一波了。

    “没有,没有任何味道。但我见到她的时候感觉很害怕,很想避开她的锋芒。”凯瑟琳仔细地回忆,当时的情感波动太剧烈,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记忆犹新。

    加西亚跟潘克烈尔对视了一眼。

    “害怕?”加西亚摸着下巴,“没有魔药的辅佐,你不应该对她产生这种情绪。”

    “会不会是什么无色无味的魔药?”凯瑟琳问道。

    加西亚摇摇头。

    “魔法是高调的,只是《塞勒姆公约》让巫师们一定要学会隐藏自己罢了。没有任何魔药是无色无味的,每种魔药都有自己足以让任何人记住的特性。”

    潘克烈尔困惑道:“可是,这不可能呐。再伟大的巫师没有魔药的辅佐也不可能刚一见面就让人感到无端的害怕,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先例。”

    潘克烈尔与加西亚都曾进入过塞勒姆,但两人都不是正统的巫师,对巫师世界的秘密只谈得上一知半解。

    加西亚拿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记录了下来。

    “我联系了镇长,或许他能为我们解答这个谜题。”接着,加西亚继续梳理线索,“第三次,你们在拉赫尔餐厅相遇,而那个时候,公女殿下闻到了拉达木的味道。”

    潘克烈尔的眉头皱得更紧:“拉达木?不应该,不应该啊……”

    加西亚似乎也有难言之隐。凯瑟琳原以为这只是一种普通的魔药,此刻看他们神情不对,连忙问道:“怎么了,你不是说这只是巫师们常用的迷幻剂吗?”她还记得加西亚曾经解释过拉达木的用途。

    潘克烈尔深吸一口气。

    “这确实是巫师之间常用的迷幻剂,但它常用,也并不常用。”潘克烈尔说道,“说它常用是因为它只会在审判罪人时使用,拉达木的气味足以让任何心智坚定的邪恶巫师成为审判人的提线傀儡,将自己的罪孽如数招来。

    而在平时,特别是对付你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时,一个最普通的巫师都根本不必使用拉达木,一点点落藤枝的粉末就能让你们彻底慌了阵脚,完全不知道正在经历的到底是真是幻。”

    落藤枝,凯瑟琳在泳池中也领教过它的威力。

    “而且,拉达木只会生长在蒙德森林的黑沼泽中,那里是沙利叶明令禁止任何巫师进入的禁地。”加西亚盯着前面的树,苦苦思索,“所有巫师在学习第一课时都会被告诫一定要远离拉达木,它的气味会将任何巫师带入恐怖的地狱。”

    拉达木的功效如此可怕,但它的香味是鸢尾花混着白麝香的芬芳,与帝京中很多香水的味道是相似的。因此加西亚在拉赫尔餐厅刚闻到时并没有立马将它跟拉达木联系到一起。当他惊觉莉莉安似乎正在夺取凯瑟琳的命盘时才恍然想起这可能是拉达木的味道。

    “传说拉达木是神被恶魔侵蚀后断掉的骨头,连太阳都无法照亮它吞噬一切的漆黑。”潘克烈尔揪着自己的胡子,“如果真的是拉达木,那塞勒姆的情况可能也不太妙啊。”

    加西亚烦躁地将眼前的微尘拂开。

    “您也知道,在塞勒姆里没什么人看得起我。我唯一比较熟的莉莉安在四岁时就离开了那里,我也实在没有交好的巫师朋友。”加西亚有些泄气,“如果真的有人有能力能将拉达木从塞勒姆带出,那也实在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

    潘克烈尔想起了什么。

    “我们或许真的对付不了她,但我们知道她是谁。”他坐直了身子。

    加西亚也明白过来:“您是说……”

    “只有一个可能。是斯黛拉·普罗德默。”潘克烈尔说出了那个名字。

    斯黛拉·普罗德默,莉莉安被逐出塞勒姆的巫师母亲。

    凯瑟琳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恍惚间,她看见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在水井边打闹。她们的身后是起伏不平的梯田以及连栋连片的村落。

    她看不清她们的脸,但她看到两个女孩都穿着深棕色的棉麻裙子,腰上系着洁白的围裙,正拎着两个水桶互相嬉戏。

    “今天班杰明摘的雏菊是送给我的,这次该你打水了!”

    “够了,斯黛拉,谁不知道你跟他昨晚偷偷地跑到吉埃里诊所约会,镇上好多人都看到了!”

    她们还在嬉笑着,凯瑟琳的意识渐渐回笼,当她的视线再次聚焦时,她看到的仍然是眼前晃眼的光晕。

    加西亚跟潘克烈尔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他们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

    “如果是斯黛拉的话,确实有可能。”加西亚杵着脑袋,“虽然在我进入塞勒姆的时候她已经因为未婚生子的丑闻饱受争议,但她依然是艾维斯主教最钟意的候选人,蒙德森林她完全可以随意出入。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她怎么可能将拉达木带出塞勒姆?沙利叶是绝对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潘克烈尔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就目前牵扯进来的人来看,她是最有可能接触到拉达木的人。”潘克烈尔回忆着那段奇幻的时光,“她是塞勒姆将近三百年来最受瞩目的明星巫师,沙利叶对她赐下的祝福数不胜数,但一夜之间,她被逐出塞勒姆,在巫师界中永久除名。难保她不会因此心生怨气做出一些害人害己的事。”

    加西亚没吱声,继续掏出笔记本记录着。斯黛拉被逐出塞勒姆的原因只有当时身处萨西里审判庭的寥寥几人知道,他是无法知道这样的机密的,只有记录下来以后慢慢探究。

    写着写着,他又想起一个被他们忽略的点。

    “等等,公女殿下,第四次,也就是哈迪德体育馆中,你中了迷幻术,对吧?你很哈怕猫,但你却在泳池里看到了已经死去的宠物猫。”加西亚突然问道。

    想起朱迪,凯瑟琳心中一痛。但在加西亚这样并不知晓具体情况的外人面前她还是能做到云淡风轻:“是的,它扑到了我的身上,跟曾经一模一样。”

    “我也闻到了落藤枝的气息,证明莉莉安当时绝对使用了迷幻术,但是,”他的表情越发严肃,“你必须接触到落藤枝的粉末,迷幻术才会对你起作用。如果她只是把落藤枝的粉末撒在泳池边上或是水中,那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受到迷幻术的影响。凯瑟琳,你仔细想想,那一天你进入体育馆后接触过什么别人不可能接触到的东西?”

    心惊之下,他甚至直呼了凯瑟琳的名字。

    凯瑟琳没有注意到这个,她的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

    她像往常一样进入更衣室,换上了泳装,随后就坐在泳池边发呆,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没有丝毫不同。

    不对,是有的。

    安德烈的邀请函。

    她嗫嚅着:“有的……”

    “是什么人给你的?”加西亚追问道。

    皇太子。这三个字在心中转了半响,却始终没有在她口中泄出一丝一毫的音节。

    看到凯瑟琳靡顿的神情,加西亚以为是杰瑞洛一流她曾经非常亲密的人。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他鼓励着凯瑟琳:“公女殿下,没事的。莉莉安母女必定是有帮手的,你我都心知肚明。但是从现在开始,你真的不可以再完全相信你身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