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舒容德呢?

    睡了一夜的好觉,至次日醒来,就去拜访了江修博。

    江修博已至府城,低调地落榻在一家客栈的独院之内。

    林焕陪同。

    春风似乎度不进这间小院。院外,青草已露头,树叶已冒芽。唯有这小院中的那棵梧桐树,却仍然是枯黄满枝,不见半点儿迎春的喜意。

    见到舒容德,江修博微有些诧异。

    翘了翘胡子,不满地道:“老夫涉及此事,身为查察之官员,你怎可贸然与老夫单独相见?”

    站在一侧见礼过舒容德的林焕,却从老大人的眼中,看出了满满的欣喜之意。

    显然,这份欣喜,只为着能与老友相见之故。

    林焕感觉这儿可能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准备悄悄避开。

    却被喊住。

    舒容德握了握江修博的小臂,并未多言相见之情,而是出声唤住了林焕。

    直言了其明日便要被当众考校一事。

    林焕微微有些怔愣。

    这与老大人跟他说的调查流程并不相符。

    不过不重要,经历过县试和府试的那一场场,无论是私下被考校、还是公开被考校,左不过都是被考而已。

    林焕揖手感谢:“承蒙舒大人厚爱特来提点,晚生记下了。”

    这淡定的态度,让江修博的胡子翘得更高。

    略有些生气地道:“你这孩子,还是不识轻重!你可知公开考校意味着什么?!”

    江修博实在是有点儿弄不懂,为什么不管何事,都看不见这孩子惊慌失措手忙脚乱,或者是焦躁不安呢?

    他都做不到如此这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他就是因为不够老谋深算,才会止步于从四品的位置,才会在朝中得罪下不少官员!

    舒容德也微有些诧异,看向林焕。

    林焕微微笑开,回答道:“既然躲不过,坦然应之便是。”

    实则心下道:被人围观、嘲讽、唾弃、鄙夷、苛责、挑剔、驱赶等等,在他来说……都不是事儿。

    何况以往那些,都源自他身处的卑微。

    而如今,学识文才支撑着他的底气,他又有何惧之?

    江修博拧眉,感觉自己被“教育了”。

    哼声道:“公开考校可就不止是科举应试中会考到的那些,只怕届时题目会相当刁钻,你回屋继续读书去!”

    林焕笑出一口小白牙,连连点头应是,向舒容德行礼后告退。

    江修博瞪眼,指着他冲舒容德道:“你看看、你看看,哪学来的这混不吝样子!”

    仿佛一副恨铁不成刚的语气。

    舒容德笑眯眯,毫不客气地揭穿:“我倒是觉得你很看重这小子啊!”

    江修博斜眼:“来进屋说说你个老狐狸的盘算!”

    舒容德笑眯眯跟进屋,看着江修博颌下格外浓密的黑胡须。

    先感慨了一声:“我才小你两岁,倒是发须比你白了不少。”

    江修博最得意的就是这把胡子了,听他这么说,才哈哈大笑着请他坐下。

    及至听舒容德提到已强势要求另十二名考生也被当众考校时,江修博拍了大腿。

    “有你的!”

    “那修博兄你对此可有准备?”舒容德关心的是这个。

    江修博笑得更加大声。

    ……

    大荣历十一年,五月二十一日。

    规州府府学中央的空场之中,架起了三尺多高的大平台。

    平台靠内的位置,摆放着一排排的长桌和一张张太师椅,再往后,则有一块又高又宽的挡阳篷,如同一块巨大的屏风矗立在地。

    只是其上非常单调,只拉盖着一块块绿色的绸布,以更突显出前方的桌椅而已。

    晨时,阳光刚刚透出暖线,那些桌椅上就坐满了人。

    舒容德与曹嘉杰位居首排正中,刘承翰则坐在曹嘉杰的右手边。

    整个规州府的名流、富贾、乡绅,夫子、举人、秀才等等,能到的都到了。

    就为了当众考校一个十岁农村孩子的学问。

    阵仗可谓是大荣朝二百多年来首屈一指。

    而台下周围已密密麻麻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其中大部分都是学子。

    也大部分都带着点儿不忿的心思,想看看这样的一个孩子究竟是怎么考倒他们一千多号人的!

    当然也顺便看看另外的十二名考生实力究竟如何。

    “喔哟,看这阵仗好吓人啊?要是让我站上去,我估计都能忘了夫子是谁……”

    “别逗,你不吓尿就算不错的了,哈哈哈!”

    “切,说得好像你不害怕似的!”

    小声议论的人给自己和对方都议论得打了个哆嗦。

    周围听到的人,想象一下那副场面,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其实在场绝大部分都不是贫寒之人,只是阶层这东西吧……

    加之谁也没见过那么大的官,还是好几位,还有那么多的大人物,谁会不紧张啊?

    “要是能顺利通过就好了。台上可是坐着两位从三品大员,还有咱们本州的知府大人及一干府衙官僚,这要得了他们的青眼……”

    “啧啧,青云直上啊!”

    议论得学子们又伸长了脖子向上观望,心里充满了向往。

    “哎你们说,公开考校都会是哪些考题?会不会比应试之中更加难上两分?”

    “嘁,才两分?你小瞧谁呢?来我告诉你,就这种阵仗,大人们也是要脸面的,考易了被笑话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说得也是哦,但是太难的话……”

    议论着,仅这般想象着,都有了外焦里嫩的感觉。

    “这对林焕很不公平!”

    到底是有人出声抗议。

    “说得也是,这么大阵仗就为了为难一个孩子,也有点儿太不像话了吧?”另有人也出声附和。

    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不少考生的家中长辈此时就高坐台上。

    这就是奔着为难林焕来的,所以怎么可能考得容易?

    “难倒了别人也不太好吧?多丢人呢!”

    “啧,你居然还有闲心同情个贱民?”

    “搞搞清楚,他挤掉的名额就有可能是你的。你还会这么同情他吗?!”

    “还真是……”

    议论声此起彼伏,各种声音、各种心绪,但丝毫也减弱不了众人看热闹、或者是揭穿和审判林焕的心情。

    林焕和另十二名考生,就在这种情况下走上了高台。

    县试上榜的三人排列在右侧;府试上榜的前十名中另九人排列在左侧。

    正中,站着林焕。

    瘦瘦小小的林焕,就像处在里三层外三层的风浪之中,仿佛随时要被淹没一般。

    看得有些人心下都不忍起来,忍不住出声为林焕鼓劲助威。

    “林焕,振作!”

    “林焕,奋起!”

    “……”

    没喊几声、就被周围瞪过来的眼神给齐齐瞪闭了嘴。

    林焕平静地站在台中央,清俊的小脸上不见一丝紧张局促,依足规矩朝台上的考官们一一见礼。

    另十二名考生此时都有些腿软,吓得忘了规矩,一见林焕这般才连忙跟着照做。

    他们家中的长辈不忍直视,瞪他们一眼偏过脸去。

    曹嘉杰也心下不悦。

    刘承翰早已给这些考生打过招呼,且暗透了一些考题内容,怎么还都这般不成样子?

    反观林焕?

    一个小屁娃娃怎么就能如此淡定?

    本来想让那些考生们处处压林焕一头,却反倒被林焕给比了下去。

    曹嘉杰感觉自己已先输了一筹,甚至还有了种被冒犯的感觉。

    他脸一板,面色更肃,拍了拍惊堂木,高声喝道:“肃静!”

    待周围为之一静后,他才再道:“流言纷扰、搅四野不宁。科举大事,陛下甚重。故着本官及……”

    威风满满地说了一通开场白,然后再一拍惊棠木,宣布:“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