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曹嘉杰可不敢领。

    别看他与舒容德都是从三品官身,可论实际的地位,御史台的这个从三品,比朝中一些从二品的官员都还要高着一些。

    一点儿风吹草动,就是一品大员的事情,御史台的人都可以直接上章弹劾。

    不讨人喜!

    “舒中丞言重了。你我此次出使巡查之职互为主导,曹某岂敢越过你去独览原卷?”

    曹嘉杰退后一步,唇上的小八字胡不自然地抖了抖,面容有些僵硬地再次解释。

    “舒中丞也知此次事大,若只由你我按流程处置,只怕仍是难以令众人信服。”

    “曹某考虑到最后极有可能是要对林焕进行当众考校,故而提前发布邀请,以免届时有名士不能到场矣。”

    这是提前在做准备工作的意思,挑不出理儿来。

    舒容德笑,笑得眼睛眯成条缝,让人根本看不清其在想些什么。

    “曹侍郎不愧为礼部右侍郎,对于礼节这些事务,倒是真的顾虑周全。”

    “可曹侍郎啊,你可知:为何历朝历代涉及科举舞弊之事繁多,却从无有过榜考生被事后当众考校吗?”

    曹嘉杰听问愣了愣。

    仔细观察舒容德的面色和眼神,可惜仍然是什么都没能看得出来。

    只能低头想了想,回答道:“因为这会影响到考生的名誉?”

    一旦怀疑有科举舞弊之事发生,负责核查事件的官员就会按流程规定去走。

    其中,也有将被怀疑的考生唤至到堂,由核查官员当面考证。

    却从无当众考问这一做法。

    究其根由,是避免出现不公平的偏差,也是在避免对考生造成的羞辱。

    这就好比有人怀疑另一人不是男子,就喊来许多人围观,非要那人脱下裤子当场验证一样。

    读书人可是非常讲究脸面的。

    “曹侍郎啊,想必你是恩荫入仕吧?”

    舒容德笑眯眯提醒:“当众考校极为考验考生的心理承受能力。”

    “想必就连曹侍郎你,若被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考校官绩,也未必承受得来吧?”

    “咱们还是先按流程规定走走,也免得查察结果再被人给诟病,你意下如何啊?”

    曹嘉杰绷紧了唇角。

    这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急于让林焕当众出丑以证明流言的真实性,完成太子交付的任务。

    但他必须得避开走考校流程,不然就是在证明林焕的清白无辜。

    而特意选择对林焕进行公开考校,为的就是从心理压力方面击垮林焕以证实流言。

    曹嘉杰变了变面色,提到了情势。

    “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在着急等着此事的查察结果。且事起流言,当众考校更能直接出结果,亦可更有效的压制流言。”

    “且如果林焕当真有真才实学的话,想必也不会畏惧不是?”

    “如此。”

    舒容德笑眯眯点了下头,转身走到书案后大椅中坐下,还动了动身子,拍了拍扶手。

    似乎对这张奢侈讲究的太师椅十分新鲜又满意。

    就在曹嘉杰快把不耐烦全写在脸上的时候,舒容德终于开了口。

    “公开考校倒也不失为一速效的良策,不过呢?”

    曹嘉杰的心悬在了嗓子口,将耳朵紧紧地竖了起来。

    舒容德却仍不疾不徐,中断话头后还伸手摸了摸书桌,敲了敲,似乎享受完大椅、又享受起了书桌似的。

    看得曹嘉杰打人的心都有了。

    才听舒容德终于道:“既然需要用到公开考校才能证明林焕所考的真实有效性,那么,对比一下是不是才能显得更加公平?”

    “也别光对比林焕的府试成绩了,毕竟一整个童生试也包含了县试?就将他县试时的原卷匣也全部调来吧。”

    曹嘉杰闻言,心脏落回实地,笑容浮上了脸面。

    心道:就说嘛,太子谁敢惹得起?这舒容德挣扎一下下,不就是为了要情面上好看嘛。

    瞧这招连县试时原卷也要的做法,原来舒容德比他曹嘉杰更狠啊!

    曹嘉杰往前一步,腰身微有些佝偻,仿佛要好好奉承舒容德的样子。

    谁知,就听舒容德话头一转。

    “还有与林焕同期上县榜的另三名考生、以及上府榜的前十名中另九人的原卷匣也一并调来。”

    “为了展现朝廷用人的公平性,就让他们一起参与此次公开考校吧!”

    曹嘉杰仿佛如遭雷击般石化当场!

    好几息后才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舒、舒中丞?这……这于理不合,有、有失体……”

    最后一个统字,他是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之前舒容德跟他讲规矩,他怎么说的来着?

    现在人家不跟他讲规矩了,他又怎么好意思再拿规矩来说事?

    舒容德看着曹嘉杰那张大饼脸上灰败下来的面色,笑眯眯按桌起身,背起双手走到曹嘉杰面前。

    脑袋微微摆了摆,欣赏了下曹嘉杰的窘迫。

    笑眯眯道:“朝廷一向不喜流言传播,更不喜民间肆意议论官员相关。”

    “曹侍郎啊,咱们不能被流言牵着鼻子走你说对不对啊?”

    “天色晚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才有精力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嘛。咱们后日就直接公开公平公正地、向全规州府展示朝廷的威严。”

    说完,舒容德拍了拍曹嘉杰的肩膀,笑眯眯走了出去。

    曹嘉杰:“……”

    一肚子脏话想骂,却一个字都不敢骂出口。

    但是,等舒容德前脚踏出房屋的门,后脚,曹嘉杰就笑了开来。

    心里为自己大大地竖了竖大拇指!

    他早已料定自己自作主张、接见那些名流乡绅会引得舒容德不满,也早已和刘承翰沟过通、透过气。

    就等着舒容德来问,也等着舒容德使出上榜之人全部接受公开考校的计策。

    曹嘉杰可是清楚:其余十二名在县试和府试中上榜的考生,文学水平与林焕相差无几,甚至在诗词歌赋和时策方面,较之林焕还要高出一筹。

    且最重要的:那十二人皆出身富贵,底气比林焕充足,年纪最小的都是十八岁!

    面对公开考校,绝对会比林焕表现优秀。

    如此一来高下当能立见,林焕将再无翻身的可能!

    舒容德上了自己的当,曹嘉杰笑得合不拢嘴,深为自己的精彩表现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