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景历十五年八月初二,晨时。

    负责乡试的近百位考官们,在参加过入闱宴后,由主考官何哲茂率领着进入贡院。

    乡试前,大部分是进士出身的考官们,被选定后参加了培训学习。比考生们提前进入贡院,是要在封闭的环境内,准备考试事务并拟定考题相关。

    “这次西南的考生居然有一万七千多名?”

    众考官们在落座最大的议事厅后,副主考之一的翰林学士鞠永逸,翻了一下各区域的考生数量,忍不住好奇出声。

    其他考官们闻言,也立刻翻起了名录总计,不由跟着啧啧出奇。

    “以往不论是乡试还是会试,俱是南方考生数量远远大于北方的。今岁这西南倒是新鲜了哈!”

    “可不?本次乡试南方考生两万三千余人,西南居然就有一万七千多!西南这是刮了什么风?”

    “呵,别是把行的不能行的全凑来了吧?图什么呢?以为人多就能硬挤上榜吗?”

    “应该不是。我有听说这几年西南各州府的情况都不错,百姓们安居乐业,贫寒学子也有努力向学。”

    “贫寒学子?蔡兄说笑了吧?这和凑数有什么区别?”

    “哎本官就有听说:西南出了个贫寒小才子林焕,一首秋韵时光脍炙人口,已传入聚城。”

    “马大人,您想必也应该清楚,我大荣二百多年,出了不知凡几的名词佳句,然而作赋者却鲜有能高中进士之人……”

    “这倒也是。不过本官对于今岁的西南还是比较看好。”

    “呵呵,超十万数量的考生,今岁大概率能过者仅有两千之数。且看成绩吧。”

    何哲茂一言打断了所有考官们的议论。

    他们互相对视,俱在心内低低叹息。

    每次录取的名额数量,都是依据陛下的心情所定。

    如今外敌滋扰频繁,国朝内部又匪患严重,更有反贼不断冒出,谁都清楚这次乡试的题目要难上加难,争取大裁特裁。

    而西南考生数量的猛增,更是将此次乡试的竞争力度推上了一个新高。

    八月初八,考生们提着考篮,带上自己准备好的被褥、锅碗、吃食、纸张那些,在逐一被核实过身份后,接受搜身检查,进入考场。

    林焕排在江怀的身后。

    沈允和舒泰来得比较晚,排在旁侧队伍中比较靠后的位置。

    舒泰冲林焕摆摆手。

    然后一排排长龙般的队伍中,还有不少考生隔着距离也朝林焕摆起手来。

    “好多西南学子啊,感觉我都特别有底气了。”

    看到这一幕,舒泰有点儿兴奋。

    沈允侧回头轻瞟了他一眼,轻笑着毫不留情提醒他。

    “你是聚城人士。”

    这才在西南呆了几年?就忘了根儿在哪里了吗?

    舒泰撇了眼那些有些面熟的聚城考生,就收回视线仰起了下巴。

    感觉跟他们有点儿格格不入。

    而先他们入搜检关的考生中,有人竟然夹带被发现,给押了出来。

    贡院外有兵士负责巡逻和秩序,也有一帮文臣负责核查,再有刑部左侍郎负责管理这些核查官员。

    自然,对于处理夹带考生的轻重,也由左侍郎决定。

    葛新贤正站在贡院大门与搜检门中间,见到又有违禁考生被押了出来,皱眉不悦,直接下令。

    “二十大板,永久剥夺考试资格!”

    陛下心情不好举朝皆知,考场内格外严厉,考场外违禁后果也格外严重。

    被打板子的考生叫得撕心裂肺,吓得有些人议论着此人是谁,更吓得不少考生悄悄地赶紧往外丢东西。

    总有人铤而走险以身试法企图蒙混过关。

    但此次过于严厉的惩罚骇清醒了一些人。

    江怀望着不远处的地面上、突然多出来的许多小白点点,嗤笑一声。

    “心情不好拿我们撒个屁的气。”

    “嘘……”林焕拽了拽他。

    瞎说什么大实话?要怨也怨那些考生糊涂好吗?

    江怀哼了声不再乱说。

    而轮到林焕被核实身份的时候,核查官反反复复比对着他考证上的相貌年龄那些,多问了一句。

    “召溪县满桐村的林焕?”

    林焕微有点儿疑惑。

    正了正身子,确保自己的面貌都展现清晰,点头应是。

    核查官却再问了一句:“荣登史册的那个林焕?”

    声音有点儿高,高到搜检门边一名校尉的眼神都瞥了过来。

    林焕继续应是。

    核查官这才将考证还他,摆手示意他可以通过。

    林焕的后背却感觉有点儿发紧。

    他接过考证,排着队进到搜检房。

    每十人一批次进行搜检,除了检查他们考篮的十名兵丁外,另有十名兵丁对应这十名考生,盯着他们脱尽衣物,再将他们的衣物细细翻检。

    林焕和江怀正巧错过,他属下江怀后下一个批次的第一人。

    可江怀的前面分明只有八人?

    林焕感觉自己的后背在继续发紧。

    考篮里的炒米粉被过了遍筛子,稍大点儿的干肉条都被一一剁开。

    被褥被抖开挨着细捏,墨条被反复检查,笔管被拔出尾部用细签子捣了捣,蜡烛对光照了又照,水壶里被灌满水又慢慢倒出,一张张白净的纸张被透光或喷水检查……

    林焕终于真正体验到了考试的严厉性。

    同批次的几名考生注意到了他,小小声道:“看林焕。”

    “哦?那就是林焕?看起来好瘦小啊。”

    “唉,咱们的压力更大了,居然和他同考。”

    “怕什么?他只在西南有名。”

    “不许交头接耳!”

    刚说两句就被兵丁呵斥得闭了嘴。

    林焕冲那几名考生笑了笑,微微点头示意。

    对方赶紧悄悄抱了抱拳回礼,才再兵士的催促下脱衣不迭。

    负责林焕的大胡子兵丁,将他脱下的中衣和外袍的边角缝缝逐一捏过。

    “林焕?”

    忽听检查考篮的那边有人唤他。

    林焕偏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白净细皮的兵丁冲他举起了砚台。

    “你这砚台有点儿浅了。”

    林焕莫名,但也依礼拱手回答:“小生个人的使用习惯。”

    那名兵丁点点头,放下砚台不再看他。

    林焕的后背却更紧了,正回身来盯着搜查自己衣物的大胡子兵丁。

    就见其在捏遍衣角后,抓起中衣的上衣用力抖了抖。

    一个小小的纸团被抖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了屋子正中。

    滚进了屋里所有人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