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若是与先生您倾心而论,那便是:任谁做帝王,都需要金钱和人才的支持。”

    “大荣疲病久矣,当今陛下不仅无法大彻大悟重头再来,反而一意蒙昧着更加轻视武人。”

    “在世家权贵们的认为中:无救矣。不若先存保和加剧充实自身,以期将来更有条件和筹码。”

    齐学舟缓缓露出一丝笑意,眼神中掠过一抹赞赏之意。

    “孺子可教,很好。说得也极有深意,你能看清这些殊为不易。”

    “难怪亭耀一力向老夫举荐你。那么,依你之见,我大荣尚有救否?”

    这样的问题,把江怀都吓了一跳。

    他的眼珠子,在齐学舟和林焕之间来回骨碌了两圈儿,闭上嘴,双脚朝侧后蹭。

    感觉没自己什么事了。

    林焕的眼角余光看见,嘴角微微抽了抽。

    以为他是要躲懒或者是害怕。林焕侧前两步挡住他。

    “先生,忧国忧民者不知凡几。随着等级的下降,越往下的人,越希望国泰民安,并愿意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想要扭转帝王及上等阶层人的观念?这不可能。”

    “垂死病中惊坐起,吾辈还有同蒿人。让科举做到真正的公平,让更多的贫寒学子参与进来,打破世家的垄断。”

    后面这句话,林焕将了齐学舟一军。

    朝廷里并不是只有贪官,还有像江亭煜、舒容德、齐学舟这样的好官。

    但好官数量极少,还得战战兢兢在保存住自身的前提下,为国朝尽心。

    想要打破垄断格局,就得有新的、不一样的力量加入进来。

    从哪加?科举。

    但是科举也在被垄断中,这些好官就得尽可能让科举更加公平。

    齐先生,你,做得到吗?

    齐学舟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容却尽显苍凉。

    “小子,原来你看似性情稳定,实则内心竟藏着如许尖锐啊?”

    “你自己想想,为了护你一人科举,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他日你进朝堂,你想孤军奋战吗?那又能走得了多远?”

    “老夫不怕为国尽忠,但怕护你之人的心血白废。”

    林焕怔愣一瞬后再次深揖到地,没有再说话。

    他不会一拍胸脯盲目的去保证什么,也不会指天划地宣誓自己的理想和目标。

    他会做,做给呵护他这棵独苗苗的人看,也会做给想砍掉这棵独苗苗的人看。

    “咱们今日先学朝律吧,会试必考的类别。”

    齐学舟看了他一眼,面容转缓,也转移了话题。

    朝律,不仅仅考的是背诵功底,更考的是理解能力。

    林焕拉了江怀一把,一起学习。

    学至日上中天,雅清的书房门被敲响,齐大小姐携着下人送来了饭菜。

    齐学舟一见女儿,便将手中的书本一扔,快速清理起了桌面,面色有点儿讪讪。

    看得林焕好奇。

    就见齐大小姐嗔了其父一眼,樱唇也嗔怪道:“父亲总是这般废寝忘食如何是好?书就在那里又跑不了。”

    齐学舟挠了挠眉毛。

    眼神飘忽间,看到林焕和江怀。

    轻咳两声介绍三人彼此认识。

    “这是老夫的嫡长女齐桐,那个……掌家理事学得不错。”

    林焕微微笑着,跟齐桐见礼。

    “见过齐姑娘,那日多谢你勇义出头。这几月还在府上叨扰,添增了齐先生的疲累,小生过意不去。”

    齐桐眨着长睫,如清泉般的声音响起。

    “林公子不必挂怀,我父体质欠佳却又常常疏忽。若是仅这几月,倒也不打紧。”

    林焕没法接这话。

    他不敢保证会试一定能考上。若是考不上只怕就得打扰齐先生三年。

    略有些拘谨,感觉这姑娘美是美矣,也果见气质端庄沉稳,内里却分明是个有主意的。

    不好对付……

    江怀倒是大大咧咧直言不讳。

    “齐姑娘,你就说要如何照顾好你父亲也便是了,我和林焕会多注意着些。”

    齐桐也没客气。

    趁着下人们摆饭之际,便跟江怀絮叨开了。

    “我父有消渴症在身,眼神儿不太好,看书已是费力,不可久看。”

    “要多喝水,不许饮茶。每顿饭食前要喝药汤,一不盯着他?他就做不到。”

    “……”

    林林种种,竟达数十条之多,听得江怀目瞪口呆,深觉自己冒失托大了。

    求救似的看向林焕。

    见林焕微微点头,江怀这才放心跟齐桐拍起了胸脯。

    齐学舟却是如坐针毡。

    一口喝完药汤就催促女儿快走。

    “跟这俩臭小子说得着嘛。”

    齐桐浅浅微笑,款款行礼,“如此,拜托二位公子了。”

    林焕认真还礼。“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们都希望家中长辈能活得长长久久。

    齐桐深深看了他一眼,莞尔一笑,告退离开。

    这一眼,却让林焕感觉有些浑身不自在。

    他每每想要看谁的下场不太好时,就会深深地看对方一眼……

    齐学舟的视线在他俩身上扫了一圈儿后,又收了回来。

    “来吧,先吃饭。”招呼林焕和江怀。

    席间,林焕一丝不苟地盯着齐学舟。

    “先生,肥肉不可食;先生,汤水不能喝;先生,这青菜您多吃些;先生,米饭少食……”

    齐学舟一脸的生无可恋。

    “如此活法又有何意趣可言?”

    林焕认真脸:“存在并非只在存在本身,您当为亲人计。”

    别觉得生命和身体都是自己的,想怎样就怎样啊。

    失去至亲的痛苦,谁懂啊?

    “是老夫任性了。”齐学舟诚恳认错。

    本以为有这俩小子在场,不用再被女儿或夫人盯着,可以任性地敞开吃一回。

    林焕的话点醒了他。

    “嗯,先生知错要改。”林焕毫不客气。

    齐学舟:“……”

    这是报复吧?是吧是吧?

    ……

    而另一边,东宫太子府内。

    太子在细细地品尝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喝着西域贡献出的葡萄美酒。

    “都安排好了吧?孤可不想功亏一篑。”

    一口佳酿入喉,想起江家与舒家等人的下场,太子只觉浑身畅快轻松。

    “是,请殿下放心。”幕僚弯腰回答。

    十位副主考中有三位是他们阵营的人,还有两位中立派、两位保皇党,两位尚没摸清根脚。

    主考官孟承德是保皇党。不过他一人说了不算,还得看副主考们的意见。

    而林焕的字迹,该熟悉的都已熟悉了。

    虽然考卷会被誊抄后才送到阅卷官们的手上,直到评出名次后,主考官们才会揭开姓名弥封。

    但誊抄官中也有他们的人,包括收卷的。

    将林焕的卷子收给自己人誊抄,只要在考卷上特定的某处,做个小小的标记,林焕就不可能上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