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焕有些生气了。

    他看向何建昂,淡淡道:“你习惯的表述方法是跳跃式前进,我习惯的则是阶梯式。”

    “绍洋的是流水孱孱式。每个人的方式方法都不相同。”

    林焕尽量将话说得委婉。

    不仅是看在朋友的情份上,更是不想将话点透伤到温绍洋。

    何建昂依旧不屑一顾。

    “我们写文又不是给自己看的?喜欢我的人多如过河之鲫,喜欢他的则寥寥可数。再怎么流水孱孱有什么用?”

    是这个道理没错。

    林焕点头,“所以我们才需要进步不是吗?你这样挑他的刺只会打击到他的成长。”

    “不能因为你的更被喜欢,别人的就应该都被扔进废纸篓了吧?”

    这次,林焕说得就没有那么含蓄了。

    如花绽放,各展其美;如叶各绿,自得阳光。

    没有什么都完全相同。

    若都一样了,真的还能美吗?

    何建昂坚持自己的想法。

    “盛行之所以盛行,如你林焕的画风。你一画封神,学者无数,都是在追求更美好以及更快扬名的方式。”

    “他若学我,向我靠拢,岂不才能更快成长?更能被别人喜欢?”

    千里马不常有,为什么?

    看窗外那一片桃梨混种的果林,有些树上开着的花格外繁盛,大家就都爱看。

    有些则枝条稀疏、花朵寥寥,大家就都不爱看。

    只有有特别眼光的、类似伯乐那般的存在,才能发现那些稀疏的枝条中,其实孕育着更繁茂的花芽。

    可说给大家听有用吗?没有。

    来赏花之人,又不真心爱花,偶尔经过看一眼。

    悦目则已,谁静得下心来细细赏鉴?

    何建昂的这些话,让林焕想起了自己最初接受恩师指导时,也想起了初入县试时面对的第一道考题。

    他微微笑了笑,赞同何建昂说的有道理。

    “但是何兄,他的根事实上已经深扎土壤,花苞也已蓄满枝头。”

    “只需一夜春风,他便能满树绽放。”

    “只因不如你,你就想挥起锄头,一下给它挖倒吗?”

    否定这个人的部分可以,但你别轻易一张嘴就全盘否定行吗?

    你也别故意拉歪话题,我们争论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何建昂抬了抬下颌,瞟了眼温绍洋的文章。

    “如果不能繁茂生长,等于浪费土地养份,留之何益?”

    “你与我的看法各不相同,他的那篇文章在我看来,当真没有可取之取,重写吧。”

    一直有些怔愣的温绍洋,此时却跑了出去。

    且以最快的速度,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声,退了学,离开了聚城,不知所踪。

    何建昂也为此生了气。

    感觉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和对兄弟的情谊被辜负,消失出了所有人的视野。

    林焕遂安排护卫,带了兄弟几个一起出的一万两银子,送去了滤州。

    同时林焕送去的,还有他们几个的名帖。

    送给温家所在县的县大老爷。

    不是让对方循私枉法,只是希望温家能得到个公平公道的处理。

    比如追查事件的源头,追查那位坑人的行商,争取打击不良商贩等等。

    “如果那位县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怎么办?”

    江怀望着二十名护卫骑马远去的背影,还是打消不了想亲自去处理的心思。

    “那县令又不是傻的。”沈允轻笑回答。

    舒泰双手叉腰。“我就不服,我们都是仗着家世背景,给那县令施压。”

    “凭什么靖平你是靠的你自己?”

    林焕笑出一口亮白牙。“子默你要夸我就好好地夸,我接得住。”

    “哈哈哈,”几人笑得捧腹,也笑去了淡淡的忧愁。

    其实林焕本来也想亲自去一趟,他有点儿斗奸商的兴致。

    但一来是那奸商是行商,坑完温家后已经下落不明。

    二是还有不到一年,他就要下场会试。

    国子监也不允许他断学那么久。

    ……

    岁月荏苒,似河流般湍急,一去不回头。

    大荣历十八年。

    十七岁的林焕,踏入了聚城东南方的贡院。

    会试的考场在这里。

    三月初的天气,本已开始回暖。

    可老天突然就翻了天,似乎就是要在考验学识之外、考验一下考生们的身体强度似的。

    忽而降下鹅毛大雪,刮起凛凛寒风,进入了倒春寒。

    考舍的草木棚顶,像要随时被掀开一般。考舍内,寒风也是无孔不入。

    贡院紧急给每次考生补发了炭火,但仍旧杯水车薪,使不少考生得了风寒。

    包括林焕。

    “啊嚏!”

    林焕一歪头,几个喷嚏一连串而出,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用手帕捂了捂鼻子,再拨了拨炭火。

    不敢使劲儿烧,听说因着这场倒春寒,全聚城的木炭价格陡增,还供不应求。

    贡院更不可能无条件再提供更多,还是省着些吧。

    更冷了……

    林焕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从来没有间断过对身体的锻炼,怎么也会难逃一劫?

    记忆里,九岁后他就生过两场病。

    一次就是齐先生走后;一次就是现在了。

    “啊嚏!”

    又连打了三个。

    耳中也能听到考场内四处响起的喷嚏声,此起彼伏,仿佛呼应一般。

    林焕此次依旧被提了座号。

    每一片区的考舍,四边都有围墙。前方的一道,与考舍中间的过道,用月亮门进出。

    每个月亮门之就是四尺高、五尺宽的大水缸。

    林焕怀疑自己也生病的原因,就是饮用了那水缸中的水。

    贡院三年一开。开前杂役那些才清理水缸,重新拉了水车来灌满。

    等一批考生考完离开,贡院关门,那缸里的水就一放又是三年。

    就别指望那些杂役会清理得有多干净了。

    反正主打的就是有虫当肉、喝不死就继续考。

    林焕喜欢喝温水。每次考试期间,都是煮开了水后放温了喝。

    但在感觉不舒服的前期,有一次没来得及煮开。

    林焕一边捂着鼻子,一边继续埋头考试。

    此次会试报考的人数多达三十一万。

    录取的名额只有三百五十名。

    主考官们也是绞尽了脑汁出题。

    因为只有考题越难,他们审阅评次的时候,才不会太艰难。

    【论“经世致用”与“道德修养”之关系,及在治国理政中的实践】

    包含了论策,历史,军事等多部分学识。

    不仅需要分别阐述明白,还得结合起来,以大荣朝当下的背景进行分析和表达。

    结构要严谨,字数不能超过八百。

    林焕撑着闷痛闷痛的脑袋,答完后未先誊抄,就又申请去外面取水。

    被批准后考舍棚门开,因着他的考舍就在第一个,出去后右拐,就出了月亮门。

    抬眼看到横过道对面的考官们席台。

    负责盯着考场的考官们,坐在三面透风的草棚下,冻得搓手搓脚,也没法围拢一团烤火,怕失了体面和威严。

    有两位也在打喷嚏了。

    看着也都挺受罪。

    不过他们能四下里走动。还有轮值,还有药汤。

    “林焕?”

    有个考官喊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