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家里能有多少活干?

    许知秋忙活一早上,便劈完了半个月的柴火。

    村东有口水井,他跑了几个来回,把水缸也弄满了。

    陆家院里有颗上了年头的荔枝树,

    往年生得枝叶繁茂,既能成荫纳凉,也能全口腹之欲。

    但由于近两年天旱,这树光秃秃的总不抽芽,应是快枯死了。

    他便一口气挑了十几担水,争取把这树救过来。

    直忙活的满头大汗,他也意兴不减。

    “忙了一上午,喝口水吧。”

    陆氏上前,给他递了碗水。

    许知秋接过饮了口,又扫了眼院里,

    “怎不见令媛呢?”

    心想莫不是因为昨晚的事儿,怕被他报复所以躲出去了?

    嘿,跟个小孩子上纲上线的……他可没那么小气。

    陆氏苦笑:

    “村后头挨着大灵山,山脚有处浅河滩,那孩子应又是去采蕺菜了。”

    许眉头一挑,“鱼腥草?吃还是入药?”

    “入药。”

    许知秋不由得打量起她的气色,

    曾在三一时,他就学过些草药知识,连带着也算是懂点医术。

    他细看下去,这陆氏面色中似乎显出一股不正常的病态。

    “陆大嫂,恕我冒昧,你身上……可是有什么病症?”

    陆氏抚了抚额前发丝,“些许小恙,不碍事的。”

    见她有意回避,许知秋也就识趣的不问了。

    却又不禁问起另一桩:

    “我看本地人对求神祈禳一事甚是热衷,所敬奉的山神,可是出自这大灵山?”

    还没等陆氏作答,就听院外一人截胡道:

    “你这外乡人好不晓事,该叫山神老爷。”

    只见老里正拉着陆家丫头进了院,

    “得山神爷庇佑,我们靠山村方才得以风调雨顺,人丁不辍,至今已逾近百年了。”

    陆氏忙迎了上去:

    “里正爷,您老怎么来了?”

    老里正乐呵呵的:

    “你家娃儿孝顺,见不得为娘的受苦,又要出村采药,被我给拦下了。我这便给你把娃儿送回来,顺道再看看……”

    说到这眼光一沉,落在了许知秋身上,上下打量。

    后者微笑拱手,

    “外乡人许知秋,见过老先生。”

    他眉眼清俊,年岁上看着也才是个少年郎,实在不像坏人。

    老里正眼看挑不出啥毛病,便转了思路。

    “陆家媳妇啊,不是老夫说你……”

    他似有些埋怨,对着陆氏絮叨:

    “现如今灾年不去,老天爷连场雨水都不下,各家存粮吃紧,都恨不得勒紧裤腰带过活,能省一口是一口,你倒心善,还收留外人。”

    说到后面,这老头不拿好眼神儿觑许知秋。

    许知秋一翻白眼儿,便转过身去不看他。

    却恰好迎上了陆家女娃那双漆黑黑的眼睛,俩人一时就相互瞪上了。

    却听陆氏解释道:

    “我们娘俩食量小,平日也有剩余,多个人也无妨的,况且……”

    声音忽而减低了两分:

    “况且,等过了山神节,情况总会好些了么。”

    老里正脸上褶子一抖,声音有些僵硬:

    “那…倒也是。”

    这老里正明明是一副厉害嘴脸,对其他村民们也很严厉。

    却不知为何,唯独对这陆氏娘俩儿,态度好得近乎溺爱。

    又与陆氏寒暄了几句,也多是询问生活上的难处,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之类的……

    ……

    最后,

    “那小子。”

    他把许知秋唤到眼前,语气比方才还显刻薄了些:

    “即是寄人篱下讨吃的,老夫身为本村里正,须得给你这外乡人立下几条规矩。”

    许知秋耸了耸肩,

    眼瞅这老头一副“敢有半点不服,抄起拐棍打你出村”的派头,他哪还敢犯浑顶撞?

    “里正爷请讲。”

    “第一个,陆家媳妇在本村有口皆碑,为人清清白白,望你管好自己的手脚,若敢越雷池一步,定不饶你!”

    许知秋听得笑了:

    “此事不消你说,若真有那时候,某站着不动任杀任剐。”

    老里正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接着道:

    “二个,不得生事,更不得与本村人斗殴,不然到时论理,可别怪老夫拉偏架,伙着全村人欺负你!”

    对此,许知秋没让步,

    “里正大可宽心,许某不是多事之人,但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蛋。”

    “哼!”

    不软不硬碰了个钉子,老里正对他态度不是很满意。

    “这第三个么,也说不上规矩,算是一个忠告吧。非但是你这外人,连本村子民都历代遵循,不敢触犯分毫。”

    他说着指向远处,那一片仅露出轮廓的巍峨山体。

    “便是这大灵山!”

    他语气陡然严厉,近乎斥责:

    “这村子各处你皆可走动,唯独这大灵山乃是山神爷的私地,奉劝你一句,最好别踏足半步。否则惹得山神爷发怒,你丢了小命可无处申冤!”

    这老头挺有意思的,先前言辞威胁,这又开始提点他了。

    许知秋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老里正这才肯放过他,兀自哼哼了两句,

    便任由陆氏搀着,拄着孤拐出了院门。

    送走了老头,陆氏返了回来,她捏着袖口,语气有些歉疚:

    “里正爷看着凶恶,却是个心肠很好的人呢,你切莫往心里去。”

    许知秋摇头,接着给那棵荔枝树浇水。

    “陆大嫂放心,我脸皮可没那么薄,不至于这就记恨上他。只是……”

    脸上带点尴尬,

    “我一个不相干的人,每日白吃你家的,也实在过意不去。”

    这两天来,三口人一日一餐。

    每人每餐不过一碗薄粥,几根野菜,将将维持生命体征。

    就这还是有分别的。

    说起来呀,都叫人心酸。

    许知秋胃口大,分得满碗,女娃子年幼长身体,分得大半碗,而陆氏,只有区区小半碗。

    可就照这么下去,不出一两个月,陆家的米缸还是得空。

    到时候,许知秋可以拍屁股走了,可这母女俩呢?喝西北风?

    念及此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儿。

    他便朝着村后头那山看了过去。

    此时已经快到中午,那山却仍裹在一片薄雾中,看起来甚是朦胧。

    眼下是大旱天啊。

    日头毒辣,空气干燥,可那浓雾却久久不散,实在有些神异。

    而且那山体翠微,林木葱郁,可见灵气之盛,显然不受旱情影响。

    由此可知,其中的山货物产应是不少。

    靠山村靠山村,可见这山就是这村人的立命之本。

    可一想到那老里正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以及那条刻薄规矩,许知秋不禁又摇头了。

    从没听过哪家山神还设私人领地的。

    现如今旱情严重,地里绝收,谁又愿意每天喝稀粥过活呢?

    放着眼前满满一座大山的物产,却不让村民采取果腹。

    你家山神也太牛逼了吧?

    许知秋心底愤愤不满。

    不让去?谁稀得去啊?

    可问题是,

    “吃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