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这一段路,周一仙执意要和许知秋一道。

    并说多一个人多个照应。

    具体是照应还是累赘,许知秋一时也判断不准。

    ……

    一路上,他和这老头时常拌嘴。

    “诶小友,你喝的那巫水真有那么灵?那还有剩下么?给我来一口尝尝呗?”

    “没了,有也不给你喝。”

    “好吧……但愿你没唬我,不然你一暴露,老夫可要跟着你倒霉了。”

    “我可没让你跟来吧?”

    “嘶……你这小子咋不识好歹呢?老夫这不是想帮衬你一二么?”

    “诶对了,看你的气质眼神,想来这一别这半年,你的性命根基进步不小吧?怎样,那合欢圣火在你体内可还安生?”

    “凑合。”

    ……

    河阳城位于青云山往南六十里,为方圆五百里之内最大最繁华的所在。

    城里人口至少二、三十万人,而且地理位置又好,往来商旅极多。

    正因商业繁荣,

    仅仅是东边一个方向,连通河阳城的官道就有十数条之多。

    许知秋特意选了一条人流不多不少的官道,意图浑水摸鱼,掩人耳目。

    沿着此道再往前走个几日就能到河阳城了。

    也不出意外,

    隘口处果然也有合欢的人把守。

    乍一看在十数人左右,皆为年轻男性,且为了隐藏身份,都身着便装。

    但许知秋曾记得其中几个面孔,自然认得出来。

    虽说都是外门弟子,但看那一身的气场,眼中的精光,料想该有些道行。

    但只有这些外门么?

    “敢在青云宗家门口行此明目张胆之举,合欢的这帮子妖人还真是豁得出来啊!”

    周一仙一双精明老眼在人群中检索着,脸色很是沉重。

    许知秋白了他一眼,“你不是早就料到了么?还说这些干什么?”

    “但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啊,你看那边……”他仰起头,悄悄指向人群上空的那个“存在”,许知秋跟着看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白衣女子,容貌秀美,举止端庄,打扮的像个观世音菩萨。

    她脚踩着一柄由森然白骨铸成的法剑,整个人悬于五丈高空。

    一双出尘中更显出几分圣洁的眸子,默默打量着下方的众生。

    周一仙不敢直视太久,遂埋下头,眼中藏着深深的忌惮,

    “若我没看错,那人是合欢派长老,白骨姹女许妙娃。”

    许知秋知道这老头见多识广,天下间的人和事儿几乎没他不知道的。

    于是问:

    “是个狠人?”

    “岂止。”周一仙摇了摇头,“不是一般的狠。”

    许知秋示意他接着讲,反正眼下也不赶时间。

    于是周一仙便翻腾着脑子里的存货,细细道来——

    许妙娃此人,成名于二百年前,所修的路子乃是将采补之术与驱尸御鬼结合为一的异类邪法。

    早年曾搜集世间年轻貌美的女子遗体,以阴性秘法辅以合欢圣火炼化,使其身具异香,躯体柔软且富有弹性,肌肤细腻更胜活人,成为艳尸;

    又广泛收集淫娃荡妇之魂,附于尸身操纵;

    再加上从滚滚红尘中汇聚的无数饮食男女的极乐欲念、爱恋遐思,练成可侵蚀心神,令心志坚毅的修士也为之神魂颠倒的“迷情瘴”。

    如此多般杂糅,终于合欢门内另辟一径,独成一代邪道宗师。

    论及地位,位列合欢八大长老之一,若论及修为,则只在掌门三妙佡子之下。

    添为门内第二高手。

    早年间,因此人作恶,江湖上广有传闻,甚至诸多受害者都有相似经历——

    他们或结伴或独行于夜间赶路,在野外忽地遇见一座仅有美貌妇人的林间宅邸,受邀入室过夜,继而干柴烈火,共赴云雨。

    待到一夜纵情声色,意乱情迷之后,次日醒来,眼前哪有什么华屋美宅,唯有一片荒芜旷野。

    而自己并非安卧于香衾软榻,而是下半身尽埋土中,下身麻木,全身瘫软,难以挪动丝毫。

    即便侥天之幸被人发现救走,也已精气耗尽,尸气侵骨,活不过当夜。

    “这么说,此人是个该当千刀万剐的魔头咯?”

    许知秋问。

    周一仙却有些迟疑,

    “这……魔头虽是不假,但挨不挨千刀……我倒一时也说不好。”

    “何解?”

    周一仙解释道:

    “这许妙娃早年虽以驱尸采补之法残害众多男子,但毕竟仅以色相引诱,从不恃强凌弱。若对方为守礼君子,便可安然无恙;然若有见色起意、强行侵犯者,则必死无疑。”

    许知秋闻言,心即了然。

    “盗亦有道么……”

    他将目光投在那许妙娃身上,内心揣测不休。

    毫无疑问,这是个大威胁。

    同时他也清楚,

    不出意外,这将是眼前的最后一道关口了。

    渡过此劫,则坦途在望。

    若渡不过……

    “接下来怎么办,咱们过是不过?”

    周一仙额角已经有些细汗往外冒了。

    “……”

    许知秋陷入了短暂的踌躇。

    凭那巫法药水,和自身《面人》的伪装,可能瞒过这人的眼么?

    应该吧。

    毕竟连恩师左若童那样的高人,都曾险些被《面人》糊弄过去。

    念及此处,许知秋心下稍定。

    在周一仙耳边悄声嘱咐:

    “稍后我打前头过去,若被识破,你带着两个孩子转身就走。”

    周一仙一愣,“那你怎么办?”

    “放心,我大概率没事儿,就算万一被识破了……”

    他坦然一笑,“那我也得崩她一颗门牙下来。”

    “糊涂!”

    周一仙大怒,

    “年纪轻轻的怎能轻易犯险?再说你是直肠子么?就不能先退走,再想别的办法?”

    “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许知秋叹息,想起这一路的辗转周折,心头没来由生起一股忿怒。

    “夜长梦多,再说我们也没有试错的时间了。”

    终点就在眼前,此时退走,保不齐再生出什么事端。

    于是他打定主意,前方纵是虎穴龙潭,也要摸上一摸。

    “诶,那你千万谨慎。”周一仙见他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劝他。

    忽的察觉衣角被拽紧,许知秋转头一看,

    陆丫头瞪着那双漆黑的大眼睛,正无比紧张的望着他。

    许知秋心头没来由一软,笑着安慰道:

    “放心,我有地行仙,实在不行还能遁地跑路。”

    然则,这到底不过是安慰罢了。

    他清楚,地行仙面对真正的高人,形同虚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