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山大阵启动了。

    小雨、地面的积水,如被一股无法感知的高热蒸发殆尽,尽数化为雾气。

    薄雾将整座合欢山门笼罩其中,在雾气的最外层,似有一层透明的罩子将雾气阻挡在其内,使其无法散出。

    渐渐地,雾气愈发浓重,最终将整座逍遥涧都隐匿不见,从外面只能望见白茫茫的雾云。

    山门外,

    “居然当真行此壮士断腕之举,这老娘们还真的是……有点魄力。”

    这事儿整的,让许知秋有些挠头。

    对方故意来了波以退为进,舍弃了一切伪诈阴谋,倒叫他一时手足无措。

    至于那三个条件,许知秋到最后也没吐口答应她。

    尤其是那第三条,更是让他心头不屑。

    ——酌情帮你?酌情帮你归西行么?

    可既是如此,那许妙娃依旧没有为难他。

    当然,禁制解除后,她就算想为难也得掂量掂量。

    不过总感觉许妙娃这个人,和三妙欲宁儿之流有些不太一样……

    背靠着雾霭的山门,许知秋举目环顾,

    既见了天地逆旅,也一睹野马尘埃。

    胸中无限轻松。

    折腾了一年,此间事,终于是了了。

    但同时,心底又涌上来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

    “现在,我又该何去何从?”

    先前问过那许妙娃,得知陆丫头当时被水月真人抢去了。

    这倒是让他足够放心了。

    至于渠娘和周一仙,应该也没什么事吧?

    眼下又是相隔千里,想赶回去可不太容易。

    “净替别人忙活了,那么……是不是也该忙点自己的事儿了?”

    想到这他忽的一愣,

    “诶,我自己是要做什么来着?”

    哦对了,

    他恍然,

    ——再造三一。

    那么法财侣地,先从哪个开始呢?

    …………

    近日来,淮南道地界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灭族大事。

    一位诨号“杀生和尚”的散修,于一夜之间屠尽了本家族人,共计六百三十余口。

    上至八十老叟,下至襁褓婴孩,无一活口。

    没人知道他这么做究竟为何。

    只是有传言他儿时曾在族中受过排挤,后来破门出家,却始终不得三宝,断不开贪嗔痴恨,最终受心魔所控,为报复儿时所遭不平,于是造下这等杀孽。

    本来修真与世俗之间,如两条并行不悖的线,很多时候都是不相交的。

    奈何此事太大,终于招了官家忌讳。

    于是由官府牵头设下重金悬赏,邀请天下正道高人除此恶魔。

    不过此事雷声大雨点小,至今也没见有什么明确消息传出来。

    甚至有传言说,那杀生和尚因恼怒官府针对他的悬赏,反把官府屠干净了。

    ………………

    六月底,新雨如絮,润泽万物。

    官道旁的一所茶棚里,聚着被雨水禁足的旅人们。

    茶棚狭小,不过就是一间栅栏与竹席搭成的破棚子。

    摆下几条矮桌,坐了四五个走卒贩夫,便已塞了个满满当当。

    棚子里又潮又闷,

    灶台煮着的茶香,棚外雨点掀起的土腥,人身上的汗味儿,都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搅拌杂糅。

    静谧、沉默、互不打扰。

    “啊哈~”

    茶摊老板趴在独桌上,睡眼惺忪的,五秒打了四个哈欠。

    这时,

    门帘掀开,絮雨遣入新客。

    来客是位又高又壮的僧人,生的相貌凶恶,圆目盆齿,好似那庙里护法的金刚。

    右手拎着条齐人高的月牙铲,精铁浑铸,刃口磨得发亮,寒光摄人。

    左手托着一只老大钵盂,色呈金赤,雕以浮屠纹饰。

    “一碗茶。”

    僧人说话冷硬,加之冷硬的外貌和更加冷硬的兵刃,

    茶老板两股之间紧了紧,咽了口唾沫道:

    “大、大师请坐,这就上茶。”

    和尚寻了个靠窗的空位径直入座。

    比刀尖儿还扎人的眼珠子将棚里几人挨个扫了一遍,最终停留在一人身上。

    被他目光扰动,

    许知秋从入定中醒转。

    双眸中涌现淡淡金辉,很快又散去了。

    对着那和尚笑了笑,接着饮起茶来。

    可那和尚却径直坐了过来,蒲扇般的大手摁在桌上,瓮声瓮气:

    “小子,当日抢某功德的,是你么?”

    这和尚八成和鲁智深有亲戚,也是个花和尚,不然咋自称“某”嘞?

    许知秋觑了他一眼,

    “这位大师,我咋听不懂你的话呢?”

    “哼!你包里的可不正是?”

    他指着许知秋背后的一个圆滚滚的包囊。

    许知秋乐了。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

    他把那包囊搁在桌上解开,从里面掏出一颗锃亮的光头。

    “妈呀!”

    茶棚内响起众人的惊呼。

    囫囵个儿的人脑袋摆在桌上,如何不叫人惊悚?

    再看那头颅死不瞑目,两眼圆睁着。

    左眼有道伤疤,再配上丑恶的五官,扭曲的表情,倍显狰狞。

    “杀生和尚乃是我佛门孽障,某追杀了他半月,却不想被你截了胡。”

    那和尚语气不善,

    “说到底是我佛门内部的事,你横插一手,岂不是抢了某的功德?”

    许知秋听他一顿吵吵,微笑以对,

    “那大师现在是想……”

    “某要拿他的头颅回去交差,你可舍我否?”

    许知秋朝他一伸手:

    “好说,给我八百两银子,脑壳您拿走。”

    八百两这个数儿,正是官府悬赏的价钱。

    许知秋当前对经济学非常感兴趣,赚钱的欲望高涨。

    恰好前日子走大运,直接撞上了正在作恶的正主,于是乎就顺道摘了这颗秃头。

    不得不说一句老天爷喂饭……

    如今他正打算拿着这秃头去官府换赏钱。

    哪成想碰见这么一个抢活儿的同行?

    “这么说,你是贪图那份赏钱才杀他的?”

    “赚钱有错么?再说搂草打兔子,何乐而不为啊?”

    大和尚把眼珠子一瞪,鼻孔蹿粗气儿,

    “某没钱!你给不给吧!”

    “你这出家人咋穷横穷横的呢?”

    许知秋不是好眼神儿瞅他,

    “若巧取豪夺,你家佛祖可要怪罪的。”

    说完也不想与他纠缠,干脆把头颅揣进包囊里。

    然而,和尚一把按住了那颗秃头,手劲之大,把颅骨都摁得塌陷了下去。

    许知秋看的忍不住叹息。

    好歹都是秃驴,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于是掌心蓄雷,就要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