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坪山地势险峻,位于淮南道以西,岷州以南。

    早些年头,最是狼虫虎豹,妖魔鬼怪的盘踞之所。

    但就在百多年前,五位出自正道青云门的上仙途经此地,

    据传闻,这五位上仙本来是要去西北蛮荒的,途见此地乌烟瘴气,实为一方恶土。

    秉着勿以善小而不为的仁心,遂大展神通,肃清了满山妖魔。

    如今,此处有个仙人驿,已经是四方地界,官道上有名的驿站。

    每日人流不辍,热闹非凡。

    “呦!这小子是什么来头?咋就惊动了数省道州府的联名通缉?”

    一张新张贴的告示牌前,围满了客商百姓。

    告示上用工笔画法,描绘了一个少年形象。

    五官清俊,看着十六七岁。

    众人议论纷纷:

    “这小子这么值钱?逮住了赏银十万,提供消息还给八千呢!”

    “听说是从仙门里逃出来的,惹得上仙震怒,满世界要他的命哩!”

    “怪不得。”

    人群外围,一个破衣烂衫的老头默默的看了告示一眼,转身就走。

    然而途经一个面摊,油泼辣子的喷香,令他一时顿住了脚步。

    面摊主正剁着臊子,见状把手上油污往围裙上随意抹了抹,冲他笑道:

    “老爷子,来碗面条儿饱肚不嘞?”

    老头瞅了瞅他,

    “多少钱。”

    “不贵,就三文。”

    “我只有两文。”

    摊主上下打量着他,

    “看你这样的……好几天没上吃口热的了吧?”

    这老头破衣烂衫,像是碎布条拼凑成的,勉强够遮羞。

    脚下那双烂草鞋都像是捡来似的,明显不合脚。

    背脊佝偻,一脸的皱纹横生,满手老茧。

    好个邋遢的老花子。

    只是唯独那双眼睛……

    不知为何,好像比一般年轻人还亮堂。

    摊主也没多想,心肠一软,便招手道:

    “行了两文就两文,坐吧。”

    老头道了声谢,这便落了座。

    面摊子不大,但也坐了四五桌人。

    只不过没几个正经食客,

    或是唠闲的,或是饮酒的,或是歇脚的。

    老头被安排在边角的小桌,转头一瞅,

    发现紧挨着他的后座,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老者。

    自顾的推杯换盏,已然喝的微醺,

    稀奇的是,那桌上竟还放着个被襁褓裹着的婴儿。

    “叫爷爷,叫爷爷……“

    那老者用筷子蘸酒水来奶孩子,并出言逗弄着,着实有够奇葩。

    小娃娃咿咿呀呀的也不会说话,舞动着短小的手脚,像在抗议。

    他看了眼没再理会。

    不大会儿,面端上来了。

    摊主心肠实在,非但没瞧不起他,反而多给他加了两勺辣子。

    老头道了声谢,便抄起筷子,啼哩吐噜的开始狼吞虎咽。

    奈何面干得很,他刚吃了两筷子就噎住了。

    摊主见状赶紧又给他舀了碗面汤。

    原汤顺了原食,老头继续狼吞虎咽起来,吃相野蛮。

    摊主看的起劲,笑着问:

    “老爷子,这是要往哪边去啊?”

    “往北,去岷州。”他头也不抬。

    “岷州?”

    摊主闻言一愣,面带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忽的又莫名的叹了口气,摇头走开了。

    这碗面被他吃的那叫一个快!

    七八筷子见了底,

    连碗沿儿的辣椒油都被他转着圈舔了一遍。

    最后,再用面汤把碗一涮,一口气儿全灌肚儿里。

    “呼……”

    至此,

    这老头儿……或者说易容之后的许知秋,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转眼已经逃命了一个多月,这还是头一次尝到热乎的吃食。

    当时他以逆生之炁,引得合欢圣火中的阴阳二炁对冲,致使山洞崩塌。

    想不到苍天垂悯,竟让他顺着地下暗河,被冲到了百里外的一处山涧。

    之后他一路昼伏夜出,躲避着合欢弟子的追缉,累累如丧家之犬。

    连这一身破烂衣物,都是从道边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至于堂堂的年轻小伙儿,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一副老头模样?

    且不急,稍后会表。

    “嗯啊~嗯啊~嗯啊~”

    身后那桌,襁褓中婴孩突然开始手脚不安的挣扎起来。

    那老者不急不慢的饮下一杯酒,满不在乎的笑骂道:

    “嘿!讨债的毛丫头,这次是拉还是尿?乃公我可没有多余的尿布给你换哩!”

    “嗯啊!嗯啊!嗯啊!!”

    婴儿呜呶的叫唤不休,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邪乎。

    那老者便把婴儿搂在怀里,颠勺似的哄个不停。

    嘴里用戏腔唱着童谣:

    “大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把媳妇背到炕头上,把老娘背到山后头,

    烙大饼,卷红糖,媳妇媳妇你先尝,我到山后看咱娘,

    咱娘变个屎壳郎~~ter~~飞啦!”

    可那婴儿显然不给面子,哭声越来越刺耳,反常到几乎声嘶力竭。

    这老酒鬼才开始有点慌神儿了,也醒酒了。

    “莫不是饿坏了?”

    撅着头四下张望。

    “路过的哪位大姐有奶水,舍老夫几口可好?”

    无人理会。

    这时,摊主沉着脸过来问:“我看你刚才给孩子喂的什么?”

    老者言辞讷讷,“面、面条儿。”

    “啊!?那面可加了辣子的!”

    摊主眼睛瞪圆,一副看人牙子的目光,

    他手里拎着菜刀,角度不知不觉已经研究上了这老酒鬼的脑门子,

    斜着眼觑他:

    “这么霍霍孩子,这娃莫不是你从哪个良家捻儿来的吧?”

    老者闻言大怒,

    “黄泥还没掉进裤裆里呢,你这店家怎就敢含血喷人?”

    一拍桌子加重语气:

    “这tm是老夫的孙女!”

    “你说是就是?哪个证明?”

    摊主说着去抢那孩子,

    “你撒手!等官府来了再说!”

    老者自是不让,二人随即撕扯在一起。

    可怜那婴儿被两个大人争抢着,此时反倒叫不出声了,一张小脸憋得像紫茄子。

    许知秋看出了好歹,

    连忙上前,手上一拉一拽就将二人分开。

    顺势将那婴孩搂在怀里,

    并折了一根空心芦苇,顺着婴儿的喉咙插进气管,吸嘬了一阵。

    不大会儿,

    果然吸出一块异物,却是一粒儿麻椒壳子。

    婴儿终于是顺了气,脸色回缓,咯咯咯笑了出来。

    许知秋伸出食指逗弄了一番,那婴儿竟将他手指吮在嘴里吸嘬。

    如此可爱,实在招人稀罕。

    他见状也笑了。

    ……

    之后事儿弄清楚了。

    这老者姓周,讳一仙。

    乃是个走街窜巷,专给人算命看相的先生。

    不是人牙子。

    单纯是缺乏哺育婴儿的经验,这才险些酿成祸事。

    若非许知秋发现的及时,这女婴今天怕是得呛死。

    总之女婴的命保住了,那老者自是向他道谢不迭。

    可许知秋也没与他周旋客套,只是交代了他几句带小孩儿的注意事项,

    随后向摊主交了面钱,起身离去。

    然而,走出人堆没多远,

    “年轻人。”

    许知秋诧异的转头,只见那老者抱着女婴颠颠儿的跟了上来。

    肩上还扛着一杆写着“仙人指路”的白布幌子。

    许知秋脸上平静,轻笑着问:

    “这位老哥,可是在叫某?”

    对他的言辞掩饰,周一仙嘿然一笑,

    他凑到近前,压低着声音,故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若我没猜错的话……那官府告示上通缉的,是你吧?”

    “……”

    许知秋双眸直视着他,不觉间已是褪去了平和。

    眼中精光与杀意交杂,隐隐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