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已经行将朽木,里间的老夫人却风华正茂。

    不,甚至不能说是老夫人。

    榻上的女人三十多岁,乌发垂在榻边,没有一丝白发。

    秀气的容颜,姣好的身材。

    穿着合适的衣裙,一看就知道是个极体面的人。

    她像是午间小歇,在榻上静静地睡着。

    幸好房间里足够安静,要不然黎嘉妍都怕听不到妇人的呼吸声。

    黎嘉妍凑近看了看,然后上手摸了摸妇人的脉搏。

    和常人无异。

    察觉不到一点的问题,仿佛下一秒她就会睡醒起来。

    “这是老夫的夫人。”

    “几十年前,老夫因为医馆事忙,她替我出去采药。”

    “她也通药理,也不是第一次替老夫采药。”

    “那天采药回来,她只是说走了很远的路,有些累了,想小睡一会。”

    老人的声音又低又慢,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后面的事情黎嘉妍猜到了。

    他的夫人再也没有醒来。

    他自己看不出夫人的病证,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

    请过京城所有的医师,甚至重金求了宫里的太医来看。

    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复。

    他越来越老,心也越来越死。

    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夫人醒来吗?他问自己。

    若是自己死去后的某一天,夫人睡醒了,她又能去依靠谁呢?

    “您还记得夫人当时采得什么药吗?”

    记得,此生难忘。

    他自己研究过,也请人研究过。

    算不上什么天材地宝。

    一株中等的雨霖铃。

    “您能拿给我看看吗?”

    很多医师都会问这两句,老头也习惯了。

    指了指榻边的瓷瓶。

    黎嘉妍拿起来看了一眼,的确是很普通的药材。

    刚要放下,黎嘉妍却闻到了一股非常非常淡的味道。

    她恨不得将整个鼻子都塞进瓷瓶里去闻。

    几十年过去了,味道挥发的差不多了,如果再晚几天,她也无法确定了。

    黎嘉妍心念一动,她有了一点头绪了。

    走到老夫人身边,黎嘉妍细细的摸着老夫人的乌发。

    老头并不看好黎嘉妍,看她的举动并不想会看病的样子,年纪也太小了,正常这么大的娃娃一般都在医馆当学徒呢。

    这些年他也见过了不少的江湖骗子。

    但他扔抱有幻想。

    黎嘉妍不敢疏忽,她玉手插进老夫人浓密的发丝里,仔仔细细的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找到了。

    黎嘉妍说了一句:“得罪了。”

    拽下来老夫人数根秀发。

    老头有些怒了,这个丫头要是没本事也就算了,难不成心也是坏的,还想破坏他夫人的身体不成?

    老头刚要说话,令他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被黎嘉妍拽下来的秀发主动缠绕上了黎嘉妍的手指。

    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

    老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老眼昏花了。

    看到这一幕,黎嘉妍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黎嘉妍去摸老夫人的耳朵。

    果然也摸到了细细的绒毛。

    是长生囚。

    是蛊,更像是一种咒。

    对长生的诅咒。

    这种蛊虫性格温顺,基本不会伤人。

    以血为引,蛊虫进入体内,可得长生。

    身体也会停止生长,青春永驻。

    但是代价是,灵魂被囚禁在这幅躯体里。

    能听见,能感觉,能思考,就像是快要睡醒的人。

    自己却不能动,永远不能主动醒来。

    只有身体被杀死,才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长生囚,因此得名。

    一开始长生囚只存在于故事里。

    蛊族并不追求长生,没人愿意去尝试。

    但是总有意外发生。

    蛊族曾经有一位圣女,爱上了一个外族男子。

    其实蛊族并不禁止和外通过,圣女也为了男子甘愿放弃自己的圣女身份。

    但是男子不想,他不爱圣女,他爱圣女的能力。

    蛊族圣女寿命极长,容颜不老。

    男人也想要同样的能力,长生不老。

    蛊族圣女愿意以身养蛊,同心蛊,同心同命。

    把自己漫长的寿命分给男人。

    但是男人不想。

    他不想要同心同命,他和圣女本就异心。

    并且同心蛊变心后会立即死亡。

    男人根本不爱圣女。

    怎么会接受这如同毒药一样的东西呢?

    他找出了各式各样的理由,拒绝了圣女的同心蛊。

    圣女也逐渐看清了男人的心。

    不知道男人在哪里知道了长生囚。

    对于他来说,长生囚就是他心中最好的药,所谓的沉睡,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蛊虫带来的副作用。

    蛊族的圣女爱慕自己,愿意和自己分享生命,至于蛊虫带来小小的副作用,让圣女帮他解除掉不就好了。

    男人心机深沉,害怕自己服用长生囚后,圣女不救自己。

    废了极大的力气弄来了长生囚,还哄骗圣女先用蛊。

    圣女只觉得可笑,但为了后面的计划,还是让长生囚入体。

    眼看着圣女用蛊后,男人也放心的让长生囚入体。

    可惜他不知道每个蛊族圣女本身就是蛊,长生囚刚刚入体就被圣女杀死。

    后来圣女消失了,自然没有为男人解蛊。

    男人在漫长的生命中,因为长生囚一般寄生植物,他也慢慢变成了植物。

    脚上的汗毛越来越长,像植物的根须一样扎在了土里。

    头发越来越茂密,像是黑色的树冠。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但是他无能为力,连死这种事都做不到。

    慢慢的,他就成为了虫谷里随处可见的一棵树了。

    你用刀砍的时候,还会流出红色的树液。

    或许是血吧?难不成会是眼泪吗?又有谁知道呢?

    黎嘉妍猜测,可能是老夫人采药时受了点皮外伤。

    自己当时并没有注意。

    在采药时,长生囚不小心被老夫人的血液吸引到了。

    在采药回来得路上,慢慢寄生到了老夫人的身上。

    老夫人现在已经开始出现了轻微的植物化了。

    幸好幸好。

    黎嘉妍觉得自己幸好来得早。

    幸好宋琰昱发现的早。

    老头仿佛也看到了一点点希望,这么多年,仿佛终于有人发现了他夫人体内的异样。

    那奇特的景象。

    老头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对黎嘉妍问道:“她,还会醒来吗?”